華為海思深入無人區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文丨財經無忌
自己動手,方能豐衣足食。
話糙理不糙。
01、生於“戰火”,長於競爭
1993年3月,任正非訪問美國,在美期間,華為成立了子公司蘭博技術有限公司,開始為國際化做準備。
任正非將這段經歷帶來的感悟,發表在了1994年1月28日的第5期《華為人報》上,這篇《赴美考察散記》,也成為了華為的第一篇“內部講話”。
我們不拼命發展技術、最終會丟失全部市場。
1999年4月,華為正式在達拉斯成立研究所,專門針對美國市場的開發的新的產品,算是走上踏進美國的第一步。競爭隨之而來。
2002年6月,華為在美國德克薩斯州成立Futurewei,在之後幾天舉行的亞特蘭大SUPERCOMM 2002展覽會上,華為展出了高、中、低端全系列企業級路由器,並以“唯一不同的就是價格”為廣告詞,利用華為的價格優勢來進行差異化競爭,開始在美國銷售自己開發的產品,彼時的華為的產品,只獲得一些零散的訂單。
但任正非不氣餒,他堅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過,美國企業,並沒有給華為緩過勁來的機會,就開始了對華為在美國市場的打壓,最先站出來的,是思科。
2003年1月22日,思科向美國德克薩斯州法院發起訴訟,在長達77頁的起訴書中,思科對華為的指控涉及專利、版權、不正當競爭、商業秘密等21項罪名,幾乎涵蓋了知識產權訴訟的所有領域——這場長達一年半的訴訟,被業界稱之為“世紀訴訟”。
這關係到華為的生死存亡。
首先,這是對華為技術的甄別——法院是證據的最好查證地,如果華為的技術不行,含金量低,存在剽竊、抄襲源代碼等情況,那麼,華為“技術立業”那就是個笑話,在國際競爭中,根本就不會再獲得對等的地位,強者是不會與弱者為伍的;
其次,這也代表了深層次的企業文化,靠“盜用”源代碼,生產出“克隆品”、“複製品”的企業,核心企業文化是不會形成的,這一時期,華為通過“華為基本法”,已經逐漸的樹立起自己的企業文化,面對這種“國際訴訟”,正是檢驗其是否成熟的最佳戰場;
此外,這也是代表“既得利益者”依靠自身先發優勢、原創技術建立起來的“專利護城河”又一次對競爭對手(或挑戰者)的打壓。
也就是説,如果不能通過這場考驗,那麼,所謂的“國際化”不過是個笑話,這樣的公司不可能成長為“世界級”企業。
華為正面迎戰來自美國的第一次圍剿,在3月24日開庭這天,華為準備了18頁的答辯詞,文件顯示,華為對思科的整體訴訟,有27項否認理由;對思科關於專利侵權的指控,華為有32項否認;對商業保密侵佔的指控有6項否認;對習慣法挪用的指控有4項否認。
而且,華為在公開的信息中,對思科進行了有力的回擊,華為認為:
思科一直在美國市場誤傳華為的商業行為和產品,包括散佈專利方面的一些錯誤觀點,目的就是阻止華為進入美國市場。
10月1日,思科與華為達成了初步協議,同意將官司暫停6個月。這段時期內,雙方邀請的第三方專家,對雙方的爭議項目的源代碼進行比對,而且華為還將涉及到的VRP技術平台的全部源代碼都帶到美國去接受檢驗。在思科要求“沒有一箇中國人”參與的第三方專家們嚴格比對之後,結果是在思科提出的8大類21項指控相關的2000多條源代碼中並沒有發現華為對思科的侵權。
2004年7月28日,華為、思科共同向得克薩斯州東區法院馬歇爾分院提交了終止訴訟的申請,雙方達成和解,這場訴訟,表面上看沒有輸家。
它表明華為產品不僅僅具有成本優勢,其在技術上的獨立性和合法性,同樣可以成為“國際化”的有力工具。
三個月後,華為ASIC(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設計中心改組,獨立出來成立海思半導體,名為“HiSilicon”,海思成立的的目的就是進一步加華為在強通信系統芯片的能力,用任正非的指導命令來説,是“為主航道保駕護航”的側翼部隊。
02、這條路上有鮮花,也有先行者的屍骨
做芯片是項艱難的事業。1998年“巨大中華”的崛起,曾帶來了中國第一波設備商成立半導體部門或公司的熱潮。但先行者,未必就能成功。
1998年,適逢中國提交的3G制式標準成為3GPP的國際3G標準之一,巨龍通信、大唐電信獲得了極大的政策支持和發展,然而,僅有政策支持並沒有讓他們趕上這一春風,最終落得個一地雞毛的下場。
巨龍通信是典型的“學研產”的項目,先有技術,才有產業的公司,在1999年實施的二次重組中,中國普天接手,直接持股和間接持股達到90%,在一個技術估值被嚴重低估的時代,技術的價值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導致了普天接手後,出現了技術團隊以10%的持股,控制公司運營的情況,但是,這種情況並沒有給“技術”帶來應有的報酬,最終在多次重組中,技術流失、人員渙散,巨龍被中國普天以4500元的“屈辱價”賣出,巨龍從此消失在中國電信設備供應商的序列之中。
大唐電信依靠TD-SCDMA的老本,成功躋身A股上市公司,然而,現在已經戴上了AT*的帽子,淪落到倒賣自己辦公大樓來“保殼”的地步。
其從事半導體的子公司聯芯2014年11月6日,與小米的子公司松果電子簽署《SDR1860平台技術轉讓合同》,將聯芯開發並擁有的SDR1860平台技術以人民幣1.03億元的價格許可授權給北京松果電子有限公司,之後,SDR1860團隊併入松果電子,其平台成為了松果電子發佈的澎湃芯片。2019年4月2日,松果電子拆分出來大魚半導體,澎湃芯片暫時的不見蹤跡。
中興微電子於2000年成立,是中國本土設備商中最早獨立運營的芯片公司,今天的中興微電子在中興的支持下,已經發展起除了手機芯片及高端射頻芯片等幾個技術難度極高的細分領域外,基本上可以滿足中興的大部分內部需求,而且,中興微電子的基帶芯片,已經達到世界一流的水平。
但是,中興的體制和體量,限制了中興微電子的發展,在2018年“中興事件”之後,中興的“內部替代”開始大面積更換,這對於中興微電子來説,海思這樣的發展道路,更有現實意義。
03、海思的骨頭、血液和肌肉
海思的路徑,與這些同行者都不一樣。“有支持,無掣肘,先強技術,再説回報”。
1996年加入海思的何庭波及王勁,成為了海思的“雙雄”,何庭波接手海思時,任正非和她的一席談話,也奠定了海思發展的基調:
你的芯片設計團隊能不能發展到兩萬人,我們用兩萬人來強攻。怎麼強攻,這個要靠你説了算,我只能給你人、給你錢。
這個基調就是:你儘管安排研發,招人、花錢。在成立的當年,任正非就給海思劃撥了4億美元的經費,而且,還要求何庭波花完。
“站起來”,就是減少依賴最大的一步。從這個時候開始,海思進入到了發展的快車道。從2004年成立,到2014年盈虧平衡的十年間,海思合計花掉了華為超過1600億元人民幣,單單麒麟980這一顆芯片,海思的研發費用就高達20億元人民幣。
2012年8月,搭載K3V2的華為Ascend D1發佈,至此,華為手機的高端機型,只用華為自家的高端芯片,成為海思和華為終端發展的規則。依靠華為的內部採購及投入的研發資金,海思逐步走入芯片的快車道。
海思在智能終端上,也進行着大面積的替代研發,從K3V2開始,華為手機除了前端射頻芯片外,WiFi芯片、功放芯片、信號芯片、電源芯片、音頻芯片等主要芯片,都已經實現了自主供應。
在視頻芯片領域,海思發展起來了消費級攝像頭、專業級攝像頭、工業級攝像頭的芯片組合,覆蓋常規分辨率、3M/4M/5M及全高清攝像頭應用,在安防市場,獲得了全球超過60%的市場份額,在國內市場更是高達90%以上。
在智能電視領域,海思吃掉了超過70%的市場份額,強大的音視頻解碼編碼能力,開發了業內首批支持4K/8K,120hz的顯示芯片,這對於5G流媒體的應用和發展,帶來了極佳的體驗。
在家庭接入網和lot方面,路由器的凌霄芯片,已經是業界最強的商用級芯片了,海思藉助通信領域的技術,成為了不可忽視的一支力量。
同時在內存控制、在最引以為豪的消費電子領域,海思發展出了手機SOC芯片麒麟系列、服務器及PC芯片鯤鵬系列、人工智能芯片昇騰系列、5G終端巴龍芯片系列、5G基站天罡芯片系列構建了華為5G端到端的全覆蓋芯片鏈,這在業界是僅有的一家。
“海思樣本”,對於中國半導體行業有什麼意義?
任正非著名的“2012實驗室”講話説到:
我們的目的要簡單一點,我們不要狹隘,我們做操作系統,和做高端芯片是一樣的道理。主要是讓別人允許我們用,而不是斷了我們的糧食。斷了我們糧食的時候,備份系統要能用得上。
備胎的目的是轉正,也是戰略備份,別人不讓用的時候能頂上去,即便不好用,但總比沒有強。經過二十多年的發展,海思已經建立了強大的IC設計和驗證技術組合,開發了先進的EDA設計平台,並負責建立多個開發流程和法規。海思已成功開發了200多種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模型及芯片,並申請了8000多項專利,這些專利幾乎都是發明授權專利。
04、海思不僅提供了核心,還構築了閉環
提前佈局“海思樣本”,被認為是華為的遠見之一。它不僅為華為提供了未來核心,還構築了一道閉環。
從最早成立半導體部門的摩托羅拉及西門子開始,半導體部門一直是各大硬件廠商的重要部門之一,隨着半導體產業的進一步發展,硬件部門與軟件部門、半導體部門的分工日趨明確,重要程度也日趨顯現,設備供應商的設備需要的系統及軟件,依賴於芯片提供的算力,根據芯片的算力,進行系統及軟件的優化及調試,最後用到硬件控制上,這一套的流程,看起來完全可以在設備供應商這裏形成系統內閉環,然而能做到這一步的,國外有蘋果、三星,國內僅有華為一家。
2012年,蘋果獨立研發A系列芯片的成功,極大的刺激了華為,隨後,華為終端要求,在自家的高端手機上,只採用海思的SOC芯片,這是一個大膽的決定。
由於對海思的冷嘲熱諷,一片唱衰,連華為終端內部,都一度反對使用海思的手機soc芯片,最終餘承東力排眾議,用上了“暖手寶”K3V2,依靠“強信號”和“長續航”的差異化,獲得了一定的銷量。
通過華為背書的集團內部採購,來促進海思的研發,同時通過系統及軟件優化,達到硬件、軟件及系統、芯片的最佳優化狀態。
這一流程,和蘋果的打法一模一樣。畢竟,任正非是中國企業家裏面最大的“果粉”,他説:“世世代代繁榮夢的破滅,使我們更深地感覺到了技術上向美國學習,管理上向日本學習的深刻含義。通過知人與自知,認識到華為與美國企業之間的差距,並號召華為人、中國人向美國學習。”
有了閉環,方有底氣持續向前。
2018年3月21日,任正非在產品與解決方案、2012實驗室管理團隊座談會上發表講話,稱華為研發要做智能世界的“發動機”,“未來是贏家通吃的時代,我們主航道的所有產業都要有遠大理想,要麼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到全球第一。”
上一次説出這般豪言的,是一位美國人、曾經通用電氣的CEO,傑克·韋爾奇。
05、海思必須要跨越一道鴻溝,方能破繭成蝶
2020年,海思正迎來一次真正的危機,但這是焚身之火,也是鍛造之錘。
截止到發稿時,海思官網在其“產品”這一欄,只剩下這幾個子欄目。
而在之前的海思官網,“產品”這一欄,是這樣的:
海思的官網,把“消費級”的幾個芯片欄目都下掉了,僅保留了幾個“企業級”應用。這是在制裁升級後,才發生的改變。對此,任正非應該早有準備。
在2016年召開的全國科技創新大會上,任正非在報告中説到:
華為正在本行業逐步攻入無人區,處在無人領航,無既定的規則,無人跟隨的困境。
領先意味着動了別人奶酪,意味着分食了別人蛋糕,意味着搶了別人的飯碗,在無法獲得國際性領先技術支持的情況下,還是得依舊依靠自身的技術積澱,這並不容易。
在18號的華為分析師大會上,徐平就表示:
華為目前不具備芯片設計之外的芯片製造能力,求生存是華為現在的主題詞;去年的實體清單對華為業務影響很大,並沒有實現原先制定的業務計劃,距離目標差了120億美元。
這句話背後的現實是:已經貴為全球前五的芯片設計公司,海思的製造依舊依賴於第三方代工廠。
面對禁令,海思還能如何突圍呢?也許,除了想辦法繞行,只有華為或者説中國人基因裏的韌性,才是跨越鴻溝的關鍵,是破繭成蝶的力量源泉。
正如同歷史上屢屢上演的悲壯突圍:
若我們堅信勝利,敵人的封鎖,不過是焚身之火,是鍛造之錘。我將於此涅槃重生,也將從此展翅高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