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鵬:馬拉多納沒有死,只是去踹國際足聯的大門
文/李承鵬
感恩節的頭天晚上,那顆曾經讓整個世界血脈賁張的心臟,停止了跳動。突然得像被一個叫“上帝“的夜班醫生不耐煩地拔了管。
一直以為馬拉多納不會死,只會肥,只會在無盡的肥胖中傳來吸毒、槍擊記者、向窮人捐款、為隊友遺孀義賽、向FIFA豎起中指……他什麼都會發生,就是不會死。但他死了,段子手説他出生時喊了一聲“GOAL”,那他死去的時候,該是哀嘆了一聲:”GO……“。
所以,馬拉多納決定向這無聊的世界棄賽,“老子不跟了“,紅彤彤的心臟就像1982年那張紅牌,自己把自己罰下。從今,你再也看不到一種踢法:1個守門員+9個後衞+馬拉多納=勝利。這是介於古典的迪斯蒂法諾和現代的羅納爾多之間的踢法,不,馬拉多納奉獻的不是踢法,而是算法,在場地、對手、時間、空間,他有自己一套時空算法,他猜得透對手心思和重心移動,沒有卡尼吉亞快,沒有梅西細,沒有羅納爾多強壯,沒有巴拉克高大,但他總能從時光縫隙中破空而出,左腳天使右腳魔鬼,進球后跑到主機位變形的鏡頭前大吼:靠!還有誰!
所以你就理解了為什麼馬拉多納會去擁抱卡斯特羅,或者你試着去理解一下,約翰.列儂為什麼要和小野洋子用七天牀上和平運動反戰,博爾赫斯為什麼要去皮諾切特手中領取大十字勳章。年輕時誰不向往平等社會,誰不是烏托邦鐵粉?
馬拉多納的媽媽説過:我就算不知道太陽在哪裏,也知道迭戈在滾動的足球后面跑着。如果你不介意,我願意把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菲奧裏託”區比作瀋陽的鐵西區,鐵西的馬拉多納就這樣跑,跑進了小洋葱頭隊,跑進了阿根廷青年人,跑進博卡,跑進巴薩,跑進那波利,他錯過了1978,踹掉了1982,舉起了1986,被黑了1990,自黑了1994,2010年他居然戴了兩塊手錶去到南非,也許是聽説東北人講究男人戴手錶吉利,“走字”。可事實證明這兩塊表,一塊用來計時,一塊卻是用來倒計時。所有輝煌終有時!
可是我從沒見過對足球理解如此深刻的天才,對英格蘭,他連過六人時,第一個動作居然是反向突破;對巴西,他踉蹌一下順便吸引後衞以發揮卡尼吉亞的速度;在阿茲台克對德國,他用左腳凌空傳球,是為了躲開三十米外布里格爾的封堵。這不是訓練出來的,是孃胎裏帶的,是量子計算。是的,知道你正要説卑鄙的手球,可是他承認了,馬拉多納就是這麼一個複合體,是蓋裏奇《兩杆大煙槍》裏的惡棍,他像惡棍一樣犯錯,像孩子一樣道歉,他在劍橋大學用橘子給大家表演踮球,然後痛哭流涕:我沒讀過書,我只上過小學四年級,你們不要學我,我是一頭蠢驢!
在嶽不羣和韋小寶之間……禁賽的馬拉多納頂着國際足聯永久禁賽壓力,為死去的胡安組織義賽,併為其遺孀籌集了兩百萬;當得知給自己餵了無數好球的隊友加林查窮困潦倒死於街頭時,貝利視而不見,卻又同時擔任着聯合國的愛心大使。就是這樣,惡棍馬拉多納負責犯錯,聖母貝利負責譴責,貝利穿着筆挺西裝義正辭嚴:你打架,你吸毒,你槍擊記者。可槍擊記者是因為女兒的隱私被泄露,打架是因為對手踢他的腿像伐大樹,吸毒不好,可他是那不勒斯黑幫的受害者啊。如果你知道,為了讓身材符合女友的要求,他屁顛顛跑醫院切去了半個胃,也許會想,嗯,這是個有人味的惡棍。
1986年,神一般的馬拉多納照耀着我高考,他是我人生第一個偶像。
1996年,十年後,成都,我像朝聖一樣去採訪馬拉多納,他比想像中還發福,嘻嘻哈哈騎着三輪車上了天府大道,那背影活像淪落本地的某個三輪車伕。
2020年,又過了十年,他停止了人間球場之旅,他曾在自傳《我是迭戈》裏説:麻黃鹼事件我是清白的,他們做複查時,試管是開啓的,這在當時應該立刻取消試驗結果,這件事永遠不會完!我被謀害了,一定要找到所有資料和證據,就是我到了60歲也會踢開國際足聯的大門,向他們索要真相。
昨天,60歲的迭戈果然走了,也許此時,他果真正用那43碼的大腳踹開國際足聯的大門……
人們媚俗地説上帝想看踢球了,才招馬拉多納去天堂。不對,馬拉多納永遠不想上天堂,他這麼操蛋真實的人,會把自己劈成兩半,一半上天堂,一半下地獄,他組織了兩支球隊,讓上帝和撒旦繼續比賽。
然後,他對着變形的鏡頭狂吼一聲: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