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著暴雨的夜晚。三個男人圍坐在客廳沙發玩抽鬼牌。
客廳吸頂燈的光線被調到最暗。枯槁暗黃的燈光下,影子打在牆上。三個人,卻只有兩道影。物理效應使這一幕看起來有點詭異,但他們沒有人覺察。
最後抽到鬼牌的人是孫皓。
遊戲開始前,懲罰規則就已定好:抽到鬼牌者,遊戲結束後立刻去往獸河路唯一的公車站牌處,搭乘今夜147路的末班車。
關於147路末班車,曾發生過一起駭人聽聞的車禍。
四年前的1月24日夜晚,下著暴雨。147路的末班車塞滿了回家的人,擁擠到車上的每個人之間,都不再有空隙。儘管如此,仍有不少擠不上車的乘客,撐著雨傘在雨中哀聲嘆氣地咒罵著。但10分鐘後,他們紛紛慶幸自己沒有擠上車。因為那輛公車,從一道沒有掛出醒目提示牌的斷裂路口,直直衝下了獸河。全車的人,無一生還。
死亡陰影籠罩著1月24日這個不吉利的日子。此後每年的這天,147路的末班車總是無人問津,去年公交公司甚至停掉了它這天的末班車。但不知為何,只停了一年,今年公交公司又恢復了這天147路末班車的執行。
孫皓的那兩位同居室友兼損友也因此而玩心大起。
願賭服輸,孫皓認命地來到獸河路唯一的公車站牌處。寬大的站臺上,只有一箇中年婦女呆立在那兒,在看見孫皓後,她神色突然一喜。
女人興沖沖地朝孫皓走過來,問:“小夥子,你要坐147路的末班車嗎?”
孫皓點點頭。
女人臉上的喜悅更濃了,她把一雙鞋子塞進孫皓的手中,說:“請你幫我轉交給我的兒子。”
不等孫皓回答,女人說完便兀自轉身走掉了。
孫皓愣在原地,好一會兒後,才低下頭看手中的鞋子。這一看,他瞬間臉色發青,兩眼暴凸,因為那是一雙紙鞋!
孫皓見鬼似的把手中的紙鞋丟到地上。
很快,紙鞋又被撿了起來,撿拾起的人是孫皓的損友之一羅格。羅格拍拍孫皓還在微微顫抖的肩,不以為意地揶揄說:“今夜147路的末班車,不會真的是通往黃泉之路的死亡末班車吧?”
孫皓的臉色愈發慘白。
另一個損友秦朗看出了孫皓的忐忑,嘲諷他說:“怎麼?怕了?看來你註定日後要天天被我們笑是孬種了。”
秦朗的話激怒了孫皓,也喚回了他之前被嚇破的膽。在他們兩人玩味的目光中,孫皓咬牙上了147路的末班車。還好,車上不止他一個乘客,稀稀拉拉地也坐著幾個人。他上車後,羅格和秦朗坐在站臺的椅凳上抽完一支菸才離開。之後,他們轉身走向停在路旁的一輛吉普車,不一會兒也離開了這裡。
吉普車駛向的目的地,是147路末班車的終點站。
羅格接到孫皓打來的電話時,正在開車,於是他順手把手機遞給了坐在副駕駛座的秦朗。秦朗接通,按了擴音,孫皓驚慌失措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手機裡傳出來:“車上坐著的都不是人……他們說……我們馬上要進河了……”
然後,那邊的電話突然就斷了。
秦朗再也忍不住地大笑起來:“我看孫皓大概嚇得屁滾尿流,還把手機給抖摔了吧。”
147路1月24日這天的末班車從去年起就被公交公司停掉了,今年也沒有恢復。所以今晚孫皓坐上的147路末班車是羅格向公交公司租來的,站臺上請孫皓轉交紙鞋的女人以及車上那些“鬼”乘客也是秦朗找人假扮的。
吉普到達終點站時,那輛孫皓坐上的147路末班車並沒有如羅格他們預料中的那樣停在終點站。
“還沒到站?”羅格邊說邊拿出手機,要打給司機問問看是什麼情況。結果,司機不耐煩地在電話那端抱怨說:“我已經把車停在獸河路的站臺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你們說的那個人到底什麼時候才上車?”
“什麼?”羅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司機肯定地告訴他孫皓並沒有上車。那麼孫皓上的那輛147路末班車,是從哪裡開來的?
秦朗也傻住了,他趕緊撥打孫皓的電話,但無法撥通。
羅格開車載著秦朗不停地在獸河路至147路末班車終點站之間的這段路途上兜圈,期盼能找到孫皓的身影,但直到天亮他們也沒有找到人。
兩人疲倦地回到住所,憂心忡忡地各自倒靠在沙發上。昨晚還坐著三個人的客廳,如今只剩下兩個人。一時之間,沒有人說話。
門鈴聲打破了沉默,秦朗去開門,看見孫皓的女朋友佩儀紅腫著雙眼站在門外,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個男人。
“孫皓死了,今天凌晨,他的屍體在獸河上被打撈起來。”佩儀指指身後的兩個男人說,“他們是警察。”
孫皓的屍體在獸河上被打撈起來?秦朗聞言全身僵住,他依稀記得孫皓在電話裡最後說的話,他說車上坐著的都不是人,他說他們馬上要進河了!
羅格此刻也是面如死灰。
最後,他們倆不約而同地撒了謊,默契地說出昨晚三人一起玩抽鬼牌,抽到鬼牌的人負責出去買宵夜,誰知孫皓這一去就整夜沒回來,電話也打不通,所以他們也不知道他昨晚因為什麼去了獸河附近。
孫皓頭七的第五夜,他生前居住的房間陰森森地傳出奇怪的聲響。
在羅格的陪同下,秦朗顫抖地開啟孫皓的房門,孫皓的大床上竟然坐著一個人,他們倒吸一口涼氣,定睛一看,那人竟是佩儀。佩儀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扇開啟的窗戶,窗邊的地板上,不合常理地落了一攤水。
“孫皓回來找我了,他說他想我。”佩儀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很美,可是在秦朗他們看來,卻覺得毛骨悚然。
果然,佩儀嘴角的笑漸漸變得哀怨,她雙眼發紅地瞪著站在門外的兩人,厲色說:“他渾身溼漉漉的,又冷又孤單。而這一切,都是你們倆造成的。”
“佩儀,你冷靜點。”羅格出聲安撫她,“我知道你怪我們那晚叫他出去買宵夜,也許他不出去就不會出事了,但孫皓已經死了是事實,你不可能再看得見他的。”
“是嗎?”佩儀伸手指著窗邊那攤水的位置說,“他就站在那兒,你們看不見嗎?喏,他正向你們走過去呢。”
羅格和秦朗目瞪口呆地望著水滴的軌跡從窗外延伸過來,就好像一個渾身溼漉漉的人正滴著水向他們走來。眼看水就要滴落到房門邊來了,他們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就往大門跑去,想逃。
“你們逃不掉的。”佩儀一臉認真地對著房門口的位置說,“對不對,孫皓?”
秦朗絕望了,羅格也絕望了,因為不管他們怎麼努力,大門的門鎖動也不動一下。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水滴落在房門口處就停止了,沒有再向他們靠近。
佩儀從房間裡走出來,站在房門口的那攤水旁邊,姿態像在側耳傾聽些什麼。半晌後,她對癱坐在大門邊的兩人說:“孫皓說,那輛147路末班車上好可怕,車上的那些人都沒有下巴,也沒有腳。孫皓想下車,可惜司機沒有耳朵,聽不見他說什麼,所以他只能被迫跟著他們一起進河。”
“我們不知道那輛147路末班車是從哪裡來的。”秦朗的聲音在發抖,“但我們原本要他上的真的不是那輛。”
“可是如果不是你們開了那樣的玩笑,孫皓就不會誤上了那輛147路末班車,他也不會死。”佩儀的聲音越來越冰冷,“所以,孫皓現在要以牙還牙並不過分吧。他說那輛147路末班車每天都會出現,並不是只有在1月24日那天才會出現。因此,你們倆現在就去獸河路的公車站牌處等今天的147路末班車。就當是賭一局吧,賭你們上的是正常的147路末班車,還是那輛死亡147路末班車。”
秦朗和羅格依然癱坐在地上沒有動,二分之一的機會,要賭嗎?
佩儀突然走到猶豫不決的兩人身邊,她用手觸碰他們的手臂。這時,客廳的燈突然黑掉,然後,渾身溼漉漉的孫皓出現在他們眼前。
“我賭。”兩人戰戰兢兢地說。
秦朗和羅格來到獸河路唯一的公車站牌處時,已是23時5分,而147路末班車的到達時間應該是在23時整。他們倆在心裡偷偷吁了口氣,能多逃過一天算一天。可沒想到,今天147路末班車竟然也晚點了,在他們剛踏上站臺一會兒後,它無可避免地停在了他們的面前。
上車的時候,秦朗很仔細地觀察了一下司機。雖然司機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根本無法讓人看清他的臉,但是秦朗一顆懸著的心還是稍微輕輕落了地。至少,這個司機是有耳朵的,應該不是孫皓說的那輛死亡147路末班車吧。
羅格的心也悄悄定了下來。車上只有他和秦朗兩個乘客,沒有那些沒有下巴也沒有腳的乘客。
兩人一言不發地坐在車上,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景色。不知過了多久,車速突然慢下來,他們疑惑地向駕駛座望去。司機先是緩緩地脫下了帽子,然後又緩緩地摘下了口罩,最後緩緩地回過了頭。
“孫皓”二字還來不及從口中喊出,兩人就聽見他陰森森地笑著與他們打招呼:“秦朗,羅格,好久不見了!”
孫皓臉上那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持續擴大。接著,他再轉回身,重新背對他們,手搭上方向盤,車速開始變快。他沒忘記提醒身後臉色慘白的兩人:“坐好了,我們要進河了!”
孫皓真的差點兒忍不住要爆笑出來,他不僅不會把車開進河,反而會安安穩穩地把車停在終點站,然後好好地嘲笑一下自己的那兩位損友。嚇人的反被嚇,這真的很有趣。
其實他早就知道他們倆預備捉弄他的事了,所以他故意將計就計,再買通羅格之前請的那位司機,請他幫忙撒個謊,讓他們以為他真的沒有坐上他們租的那輛147路末班車,最後再來個詐死反將他們倆一軍。
佩儀說得對,他們倆在惶恐之下根本無心去注意那兩個所謂的警察其實是假的,也根本沒有勇氣敢去看他的遺體。再加上佩儀那逼真的演技和她為配合場景所精心準備的道具,成功地將他們倆逼上了這輛147路末班車。
如果路中央沒有突然出現那個白衣女鬼——是鬼吧,長長的頭髮,青色的臉孔,血紅的眼睛——孫皓一定可以把車安安穩穩地停在終點站。但此時此刻,他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驚嚇,猛踩了油門,猛轉了方向盤,然後他發現剎車失靈了,道路轉偏了,最後這輛147路末班車直直地從一道斷裂的路口衝進了獸河,重蹈了四年前的悲劇,只是死亡人數變成了三人。
最先發現秦朗和羅格想要捉弄孫皓的人是佩儀,給孫皓出主意反將他們一軍的人也是她。但她做這一切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報仇。
佩儀曾有一個深愛她的男友。因為酒吧裡的一場誤會,男友憤然離去,失魂落魄下駕車衝進了獸河,車毀人亡。而那場誤會的始作俑者就是孫皓他們三人,那晚他們又在酒吧玩抽鬼牌,孫皓被秦朗他們倆要求強吻一名女子,那女子就是佩儀。孫皓吻佩儀時,被佩儀的男友碰個正著,誤以為佩儀背叛了他,於是拂袖而去,最後鬼使神差地衝進了獸河。
佩儀刻意接近孫皓,如願以償地成了他的女朋友。她一直耐心地伺機尋找能一次解決掉他們三個人的機會,終於,讓她等到了。
她成功遊說孫皓親自開公交車去載秦朗和羅格後,便悄悄地在那輛公交車的剎車部位動了手腳,再用心研究好能直直衝進獸河的路線,最後她換上白色長衫,戴上黑色假髮和紅色美瞳。還用青色熒光粉塗滿了自己的臉頰,滿面仇恨地站在了那個能改變路線的道口上。
佩儀站在獸河邊上,神情充滿哀思:安息吧,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