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論打坐
王重陽雲:坐久則身勞,既不合理,又反成病。但心不著物,又得不動,此是真定正基。用此為定,心氣調和,久益清爽。以此為念,則邪正可知。若能心起皆滅,永斷覺知,入於忘定。倘任心所起,一無收制,則與凡夫不別。若惟斷善惡,心無指歸,肆意浮游,待自定者,徒自誤耳。若遍行諸事,言心無所染,於言甚善,於行極非,真學之流,特宜戒此。今則息妄而不滅照,寧靜而不著空,行之有常,自得真見。事或有疑,且任思量,令事得濟,所疑復悟,此亦生慧正根。悟已則止,必莫有思。思則以智害性,為子傷本。雖騁一時之俊,終虧萬代之業。一切煩邪亂想,隨覺即除。若聞譭譽善惡等事,皆即撥去,莫將心受。受之則心滿,心滿則道無所居。所有見聞,如不見聞,即是非善惡不入於心。心不受外,名曰虛心。心不遂外,名曰安心。心安而虛,道自來居。
二、論虛心
經曰:人能虛心,虛非欲道,道自歸之。內心既無住著,外行亦無所為。非淨非穢,故譭譽無從生。非智非愚,故利害無由撓。實則順中為常,權則與時訊息。苟免諸累,是其智也。若非時非事,役思強為者,自為不著,終非真學。何耶?心如眼,纖毫入眼,眼即不安。小事關心,心必動亂。既有動亂,難入定門。修道之要,急在除病,病若不除,終難得定。猶如良田,荊棘不除,嘉禾不茂。愛慾思慮,是心荊棘,若不剪除,定慧不生。此心由來依境,未慣獨立,乍無所託,難以自安。縱得暫安,還復散亂。隨起隨滅,務令不動,久久調熟,自得安閒。無論晝夜,行住坐臥,及應事接物,當須作意安之。若未得安,即須安養,莫有惱觸。少得安閒,即堪自樂,漸漸馴狎,惟益清遠。且牛馬家畜也,放縱不收,猶自生梗,不受駕御;鷹野鳥,為人羈繫,終日在手,自然調熟。心亦如是,若縱任不收,惟益粗疏,何能觀妙?
三、論不染
或曰:夫為大道者,在物而心不染,處動而神不亂。無事而不為,無時而不寂。今獨避動而取安,離動而求定。勞於控制,乃有動靜。一心滯於住守,是成取捨兩病,都未覺其外執,而謂道之階要,何其謬耶?答曰:總物而稱大,通物之謂道,在物而不染,處事而不亂,真為大矣,實為妙矣。然吾子之見有所未明,何者?子徒見貝錦之輝煌,未曉如抽之素絲。才聞鶴鳴之沖天,詎識先資於穀食。蔽日之幹,起於毫末。神凝至聖,積習而成。今徒知言聖人之德,而不知聖人之所以德也。
四、論簡事
修道之人,莫若簡事。知其閉要,識其輕重,明其去取。非要非重,皆應絕之。猶人食有酒肉,衣有羅綺,身有名位,財有金玉,此皆情慾之餘好,非益生之良藥。眾皆徇之而自致亡敗。何迷之甚也。
五、論真觀
夫真觀者,智士之先覺,能人之善察也。一食一寐,俱為損益之源;一行一言,堪作禍福之本。巧持其末,不若拙守其本。觀本知末,又非躁競之情。收心簡事,日損有為。體靜心閒,方可觀妙。然修道之身,必資衣食。事有不可廢,物有不可棄者,須當虛襟以受之,明目而當之。勿以為妨,心生煩躁。若因事煩躁,心病已動,何名安心。夫人事衣食,我之船舫也,欲渡於海,必資船舫。因何未度,先廢衣食?虛幻實不足營為,然出離虛幻,未能遽絕。雖有營求,莫生得失之心。有事無事,心常安泰,與物同求不同貪,同得而不同積。不貪故無憂,不積故無失。跡每同人,心常異俗。此言行之宗要,可力為之。
六、論色跡惡
前節雖斷緣簡事,病有難除者,但依法觀之。若色病重者,當知染色都由想耳,想若不生,終無色事。當知色想外空,色心內忘,忘想心空,誰為色主?經雲:色者想耳,想悉是空,何關色也?若見他人為惡,心生嫌惡者,猶如見人自戕,引頸承取他刀,以害自命。他自為惡,不干我事,何故嫌惡,為我心病?不但為惡者不當嫌,即為善者亦須惡,何也?皆障道故也。業由我造,命由天賦。業之與命,猶影響之逐形聲,既不可逃,又不可怨,唯有智者,善觀而達識之,樂天知命,故不憂貧病之苦也。經雲:天地不能改其操,陰陽不能回其孽。由此言之,真命也,又何怨焉?喻如勇士逢賊,揮劍當前,群兇奔潰。功勳一立,榮祿終身。今之貧病惱亂我身,則寇賊也。立刻正心,則勇士也。惱累消除,則戰勝也。湛然常樂,則榮祿也。凡有苦事來迫我心,不以此敵之,必生憂累。如人逢賊,不立功勳,棄甲背軍,逃亡獲罪。去樂就苦,何可憫哉?若貧病交侵,當觀此苦由我有身,患何由託?經曰:及吾無身,吾何有患?
七、論泰定
泰定者,出俗之極也。致道之初基,習靜之成功,持安之畢事。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無取無舍,寂滅之至,無心以定,而無所不定,故曰泰定。莊子曰:宇泰定者,發乎天光。宇,心也;天光,慧也。心為道之區宇,虛靜至極,則道居而慧生。慧出本性,非是人有,故曰天光。但以貪愛濁亂,遂至昏迷,性迷則慧不生。慧既生矣,寶而懷之,勿以多知而傷於定。非生慧難,慧而不用難。自古忘形者眾,忘名者寡。慧而不用,是忘名也。天下希及之,故為難。貴能不驕,富能不奢,為無俗過,故得長守富貴。定而不動,慧而不用,故得深證真常。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天,知而言之所以人。古之人天而不人。又曰:古之治道者,以恬養智。智生而無以智為也,謂之以智養恬。智與恬交相養,而和理出其本性也。恬智則定慧也,和理則道德也。有智不用而安且恬,積而久之,自成道德。自然震雷破山而不驚,白刃交前而不懼,視名利如過隙,知生死如潰瘤。用志不分,乃凝於神。心之虛妙,不可思議。
八、論得道
夫道者,神異之事。靈而有性,虛而無象,隨迎不測,影響莫求,不知其然而然。至聖得之於古,妙法傳之於今。道有深力,徐易形神,形隨道通,與神合一,謂之神人。神性虛融,體無變滅,形以道通,故無生死。隱則形同於神,顯則神同於氣。所以踏水火而無害,對日月而無影,存亡在己,出入無間。身為澤質,猶至虛妙,況其靈智益深益遠乎!《生神經》雲:身神並一,則為真身。又《西升經》雲:形神合同,故能長久。然虛無之道,力有淺深,深則兼被於形,淺則惟及於心。被形者,神人也。及心者,但得慧覺,而身不免謝。何者?慧是心用,用多則心勞。初得小慧,悅而多辯,神氣漏洩,無靈光潤身,遂至早終,道故難備。經雲尸解,此之謂也。是故大人舍光藏輝,以斯全備。凝神寶氣,學道無心,神與道合,謂之得道。經雲:同於道者,道亦得之。山有玉,草木以之不凋。人懷道,形骸以之永固。資燻曰久,變質同神。煉形入微,與道冥一。智照無邊,形超靡極。總色空而為用,舍造化以成功。真應無方,其惟道德。
九、論坐忘樞翼
夫欲修道成真,先去邪僻之行。外事都絕,無以幹心,然後內觀正覺。覺一念起,即須除滅。隨起隨滅,務令安靜。其次,雖非的有貪著浮游亂想,亦盡滅除。晝夜勤行,須臾不替。惟滅動心,不滅照心。但凝空心,不凝住心。不依一法,而心常住。此法玄妙,利益甚深,自非夙有道緣,信心無二者不能。若有心傾至道,信心堅切,先受三戒,依戒修行,敬終如始,乃得真道。其三戒者:一曰簡緣,二曰除欲,三曰靜心。勤行此三戒,而無懈退者,則無心求道,而道自來。經曰:人能常清淨,天地悉皆歸。由此言之,簡要之法,可不信哉!然則凡心躁競,其來固久,依戒息心,其事甚難。或息之而不得,或暫停而旋失,去留交戰,百體流汗,久久行持,乃得調熟。莫以暫收不得,遂廢千生之業。少得靜己,則於行住坐臥之時,涉事喧鬧之所,皆須作意安之。有事無事,常若無心。處靜處喧,其志惟一。如束心太急,則又成疾,氣發狂痴,是其候也。心若不動,又須放任,寬急得中,常自調適。制而無著,放而不逸,處喧無惡,涉事無惱,此真定也。不以涉事無惱,故求多事。不以外喧無動,故來就喧。以無事為真宅,以有事為應跡。若水與鏡,遇物見形。善巧方便,惟能入定。發慧遲速,則不由人。勿於定中急急求慧,求慧則傷性,傷性則無慧。不求慧而慧自生,此真慧也。慧而不用,實智若愚。益資定慧,雙美無極。若定中念想,則多感眾邪百魅,隨心應現。惟今定心之上,豁然無覆;定心之下,曠然無基。舊孽曰消,新業不造。無所纏礙,迥脫塵網。行而久之,自然得道。夫得道之人,心身有五時七候。心有五時者:一、動多靜少;二、動靜相半;三、靜多動少;四、無事則靜,遇事仍動;五、心與道合,觸而不動。心至此地,始得安樂。罪垢滅盡,無復煩惱。身有七候者:一、舉動順時,容色和悅;二、宿疾普消,身心清爽;三、填補夭傷,還元覆命;四、延數千歲,名曰仙人;五、煉形為氣,名曰真人;六、煉氣成神,名曰神人;七、煉神合道,名曰至人。若久學定心,身無五時七候者,促靈穢質,色謝歸空,自雲慧覺,複稱成道,實所未然。
十、論坐忘銘
常默元氣不傷,少思慧燭內光。
不怒百神和暢,不惱心地清涼。
不求無諂無媚,不執可圓可方。
不貪便是富貴,不苟何懼君王。
味絕靈泉自降,氣定真息日長。
觸則形斃神遊,想則夢離屍僵。
氣漏形歸壟上,念漏神趨死鄉。
心死方得神活,魄滅然後魂強。
博物難窮妙理,應化不離真常。
至精潛於恍惚,大象混於渺茫。
道化有如物化,鬼神莫測行藏。
不飲不食不寐,是謂真人坐忘。
重陽祖曰:“心忘念慮,即超欲界。心忘緣境,即超色界。心不著空,即超無色界,離此三界,神居仙聖之鄉,性在清虛之境矣。”
張三丰曰:“此王重陽祖師十論也,無極大道,盡遇其中。空青洞天,向多有仙真來遊,遺留丹訣道言以去者,此乃度人覺世之心。重陽祖師之十論,亦本斯旨也。山中人得此訓言,又何必另尋瑤草,別採仙花?即此是長生藥,不老丹也。恭錄之,以示後之好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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