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正在變化:朝廷變強、藩鎮變弱,但大唐卻在醞釀新危機

你好,我是減水書生,與您一同品味歷史、感悟思辨。

經歷了半個世紀的刀光劍雨,河朔三鎮在憲宗之後還是獨立了。對於河北,大唐徹底喪失了信心。於是,帝國不再執著與河朔三鎮,而是將工作重心向兩個方面轉移。縱向方面,加強中央集權;橫向方面,鞏固江淮財源。


事情正在變化:朝廷變強、藩鎮變弱,但大唐卻在醞釀新危機

到9世紀50年代的時候,這兩方面的工作都取得了成效。朝廷開始變強,藩鎮已經變弱,關鍵是江淮經濟取得了長足的發展。但是,這一切都與河朔三鎮無關。河朔三鎮以前是誰也管不了,現在是誰也不願意管。即便沒有河朔三鎮,我們還是可以說:事情正在變化。這個變化應該是積極向好的,至少符合皇帝和朝廷的預期。

但是,符合皇帝和朝廷的預期,卻不見得就一定符合國家的利益。大唐開始遭遇了新危機。而這個新危機才是大唐的真正劫難。發生危機的地方,不再是一直不聽話的河朔三鎮,而是一直很聽話的江淮地區。

01.朝廷變強但地方不滿,節度使遭遇驅逐

公元807年的時候,大唐在冊戶數僅有250萬。經歷憲宗雷霆治理,大唐的在冊戶數增加到400萬。到了公元839年的時候,大唐在冊戶數達到了500萬。這是安史之亂後的新巔峰。朝廷能數出多少戶數和和人口,就能向多少戶和多少人收稅。可統計的戶數和人口在增加,朝廷的財政狀況就一定能夠改善。


事情正在變化:朝廷變強、藩鎮變弱,但大唐卻在醞釀新危機


於是,我們可以做出這個判斷,即朝廷在變強。

同時,公元809年限制節度使財權的改革、公元819年限制節度使軍權的改革,使得朝廷與藩鎮的力量對比發生了變化。財政能力增強、中央力量變強,地方藩鎮還在變弱。於是,無論財政還是力量,朝廷都已經實現了對地方的強勢碾壓。

但是,在這個時候卻發生了幾件需要高度關注的事件。

公元855年,浙東觀察使李訥遭遇士兵譁變,被趕出浙東。對於這件事,朝廷是怎麼處理的?觀察使李訥貶官去職,監軍王景宗杖責四十、發配皇陵。

如果公元855年驅逐觀察使一事,還只是偶發事件的話,那麼公元858年的四起軍亂,就怎麼也不能說是偶發事件了。


事情正在變化:朝廷變強、藩鎮變弱,但大唐卻在醞釀新危機

公元858年4月,嶺南軍亂,節度使楊發被囚禁;5月,湖南軍亂,觀察使韓悰被驅逐;6月,江西軍亂,觀察使鄭憲被驅逐;7月,宣州軍亂,觀察使鄭薰被驅逐。

公元855年浙東軍亂到公元858年的四起軍亂,起因幾乎如出一轍,要麼是因為節度使驕橫、要麼是因為觀察使無禮。實際上,只能是一個原因,那就是:地方州鎮對朝廷任命的封疆大吏不滿意。雖然都稱之為軍亂,但是地方富商和豪族才是真正的主謀,而操刀驅逐的都將和士兵只是打手。

那麼,原因是什麼?浙東、江西、湖南、宣州,都是大唐的江淮財源之地,而且一直很聽話。到這個時候,怎麼變得如此彪悍?

藩府代移之際,皆奏倉庫蓄積之數,以羨餘多為課績,朝廷亦因而甄獎。

右補闕張潛,一語道破了地方與中央的矛盾所在,指出了士兵譁變的原因所在。

大唐朝廷已經變強,而變強的朝廷自然要以代理官僚控制地方。但是,官僚與國家之間是存在利益接合部的。這個接合部就是朝廷的考核和官員的升降。官員向朝廷繳納財政結餘,才能獲得升遷。而為了這種升遷,節度使和觀察使等封疆大吏們一定會搜刮地方、製造財政結餘。實際就會形成這樣的情況:封疆大吏們為了自己的利益,代表朝廷搶劫地方。地方不滿意、地方要軍亂,朝廷不答應、朝廷要平亂。於是,地方與中央之間的矛盾也就無休無止了。

02.檯面上中央和地方博弈,但搭臺子的是平民

藩鎮節度使在乎朝廷的冊封,但他們更在乎地方的利益。所以,藩鎮做大,往往是藩鎮節度使代表地方與中央開展博弈。在藩鎮節度使與朝廷較量的過程中,地方的利益是被維護的,因為節度使很彪悍、藩鎮大兵不溫柔。所以,檯面上就是節度使和皇帝的較量、藩鎮軍事利益集團與中央朝廷的較量。


憲宗之後,中央變強了,藩鎮變弱了,代理官僚成為節度使和觀察使。之前是武將大比例的壟斷地方權力,現在是文官代理官僚壟斷地方權力。特別是在朝廷絕對控制的江淮地區,朝廷委派的文官,幾乎完全取代了武將,成為節度使和觀察使。文官的命運,基本上就握在皇帝和朝廷手中。於是,他們不會代表地方,而只會聽命於中央。為了自己的官場前途和政治利益,文官節度使和觀察使,一定會拼命掠奪地方。

這個時候,矛盾較量的角色已經徹底變了。因為沒有了彪悍的節度使,所以地方利益集團只能親自上陣,直接與朝廷較量,而較量的物件就是嚴格執行朝廷政令的節度使和觀察使。所以,在公元950年之後,兵變和叛亂都是以驅逐節度使和觀察使為標誌。但是,在這之前,則是節度使和藩鎮大兵帶領地方一致對抗中央。

檯面上是朝廷和地方,是皇帝和地方利益集團。但是,搭臺子的是誰呢?是平民。在這些人拼命較量的過程中,平民的利益能夠被維護嗎?平民利益從來不會被維護,平民一直是被傷害的物件。

8世紀末和9世紀初的柳宗元,在《捕蛇者說》中,就已經指出了平民遭遇的苛政賦斂之苦。

孰知賦斂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為之說,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



柳宗元雖然“以俟夫觀人風者得焉”,但是大唐朝廷卻從來沒有這種觀人風者。來得都是隻管賦斂升遷而不顧平民死活的官吏。

檯面上激烈較量,檯面下苦不堪言,那麼大唐的江淮財源會不會遭遇經濟破產?非但沒有遭遇經濟破產,江淮地區一直快速發展,經濟形勢一片大好。安史之亂引爆了又一批北人南遷,南方遭遇了人多地少的局面。於是,以前的那種火耕水耨的粗放生產,被精耕細作所取代。在農業的支撐下,江淮的商業也出現了大繁榮。但是,佔有發展果實的,永遠是地方豪強和富商巨賈,永遠不是平民。所以,一邊是江淮經濟的繁榮,一邊卻是盜匪橫行。富豪集團和盜匪集團交相作惡,再加上朝廷官員的大肆掠奪,平民的日子只能愈發苦不堪言。

03.裘甫起義徹底的反王朝,武寧平叛徹底的大屠殺

公元859年,浙東爆發了裘甫起義,在大唐平靜的江淮財源點燃戰火。


裘甫貧民出身,做過私鹽販子,是徹頭徹尾的底層平民。而其之所以聚眾起義,就是因為底層平民已經不堪剝削。這夥人必須拿起武器捍衛自己生存下來的權利。所以,這是一場農民起義。裘甫是陳勝吳廣,而不是藩鎮節度使;造反的起義軍是普通平民,而不是藩鎮大兵。因此,裘甫起義不是向皇帝和朝廷要利益,而是徹底的反王朝,目的就是要推翻大唐在浙東的政治存在。

這場起義幾乎波及了整個浙東地區,起義軍從最初的200人發展到3萬人。起義僅持續了7個月,但戰爭卻極為慘烈。剡縣之戰,三天時間激戰83次,起義軍甚至組織女軍參加作戰。節度使造反要錢,而平民造反要命。所以,裘甫起義真正敲響了大唐喪鐘。裘甫起義只是浙東民變,沒能衝出浙東這個地方侷限。而大唐朝廷則可以動員舉國的力量。但是,待到黃巢起義之時,大唐就不會再如此輕鬆了。

安南都護王式,被緊急召回,擔任浙東觀察使,組織平叛戰爭。王式徹底消滅了裘甫起義軍。裘甫被俘,押至長安斬首。

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公元862年,徐州武寧軍驅逐節度使溫璋,爆發兵亂。王式再次臨危受命,前往徐州平叛。這是一起藩鎮驕兵引發的叛亂。兵亂的主力是武寧軍的銀刀軍。這夥職業軍人的戰鬥力極為強悍,大唐幾次平叛均無功而返。最後,王式調集數道大軍才平定了叛亂。為了徹底解決徐州的頻繁叛亂,王式下令屠殺了數千武寧軍,徹底消滅徐州的造反基礎。同時,朝廷開始在徐州實施去軍事化,廢撤武寧軍節度使。



裘甫起義,是一起農民起義。武寧軍亂,是一起驕兵叛亂。雖然在時間和空間上比較接近,但卻是質的不同,因為兩起造反事件的主體完全不一樣。為什麼要把裘甫起義和武寧軍亂聯絡在一起?農民起義軍和藩鎮驕兵,有什麼共同之處嗎?

當然有,而且這個共同之處,正在醞釀更大波瀾。兩起事件的共同之處,就是怨恨。

怨恨的結果就是朝廷不得不以屠殺的方式結束叛亂。即便是安史之亂,大唐朝廷也沒有采取如此嚴厲的方式。德宗朝的危機是四鎮造反、五鎮稱王、朱泚稱帝,但是德宗皇帝一紙罪己詔,藩鎮大兵痛哭流涕、藩鎮造反立即煙消。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呢?這個時候必須要採取屠殺的方式才能消滅叛亂。除了對武寧軍的屠殺,大唐朝廷還在公元819年的兗海、公元831年的山南西道、公元840年的義武、公元845年昭義,採取了對叛亂的大規模屠殺。

方式之所以如此激烈,就是因為怨恨的情緒已經達到了極限。此種形勢下,帝國的合法性和皇帝一紙罪己詔,已經無法終結叛亂。

殘酷屠殺,能夠徹底結束地方的叛亂嗎?特別是大唐的江淮財源,以後就不會再有叛亂了嗎?不僅不會,反而會增大叛亂的可能,因為怨恨一直在被放大。滿是仇恨計程車兵、山間河澤的流寇土匪以及不堪壓榨的農民,都變成了大唐朝廷的敵人。他們心懷不滿,他們全是怨恨。如果說他們只是零散的烏合之眾,那麼江淮地方豪族和富商巨賈們,也在醞釀對朝廷的仇視。

04.大唐日暮途遠,卻不能倒行暴施

且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遠,故倒行暴施之。

漢武帝寵臣主父偃,雷厲削藩、不容朝臣,成了武帝朝的一枚孤臣。當有人勸他有所收斂之時,主父偃如是說:大丈夫生不能享受五鼎珍饈,死就該遭五鼎烹殺,我已經垂垂老矣、行將就木,但是路途還很遙遠,所以必須不擇手段、雷霆作為。


主父偃就是為求富貴,所以才要“倒行暴施之”嗎?

別人都在馬斯洛金字塔的底層,而我在在馬斯洛金字塔的頂層。我們看別人,總以為別人是小人,就是在為了利益狡詐算計。但是,我們看自己呢?總會認為自己是在追求自我實現,是在求取萬世之名。所以,我們總是高估自己而低估別人。

司馬遷自謂: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但是,他對主父偃的認識,可能就失於這種偏頗了。主父偃結髮遊學四十餘年,所求的就是一個富貴功名嗎?主父偃也有馬斯洛金字塔的高層追求。所以,日暮途遠之時,他要在武帝朝趕緊做出一番大事,求得萬世之名。

主父偃能如此?但是,大唐呢?大唐此時已經日暮,但還途遠。已經充滿怨恨的國內危機,正在把他送到終點。這時候的大唐,最需要的就是雷霆作為,重視這個一直為自己輸血續命的江淮財源。但是,唐懿宗時代,即公元859年到公元873年之間,大唐朝廷卻一直在鴕鳥作為。皇帝看不見江淮危機,朝廷看不到國家危機,不要說什麼“倒行暴施之”,就是認真思考一下江淮問題的動作,都沒有。



大唐正在醞釀內戰,而且即將爆發舉國內戰。

保羅?科利爾和安科?霍夫勒提出了科利爾-霍夫勒模型,簡稱C-H模型。這個模型指出了內戰爆發的五個關鍵因素。

反叛力量能夠獲得財源,江淮地區和地方利益集團就是反叛的財源;反叛成本極低,滿是怨恨的各色群體可以為反叛提供數不盡的兵源;反叛能夠獲得軍事優勢,偏居關中的大唐朝廷,無力在區域性形成軍事優勢;社會的怨恨程度極高,這是最要命的問題,因為大唐帝國已經全是怨恨;人口規模越大越容易爆發內戰,江淮、河朔、中原天然就劃分出了不同規模的社會群體。

大唐已經具備了全部五個關鍵因素,舉國內戰可能只需要一個導火索。而這個導火索,隨時都可能出現,而且馬上就要出現。但是,在此之前,大唐已經變強,集權的朝廷卻很有力量。但是,皇帝和朝廷,已經失去了人心。而節度使和藩鎮呢?節度使和藩鎮已經變弱。被削弱了的藩鎮,已經無力再為大唐鞏固統治秩序。所以,內戰爆發,大唐勢必遭遇真正的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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