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去醫院看病,還是在網上看科普,都可能碰到不同的醫生對同一個問題有不同的看法,今天出個育兒男神說這樣好,明天出個奶奶說那樣好,都說自己科學,都說自己有道理,醫生說法不一樣,到底該聽誰的?
對一個孩子具體疾病的診斷,醫生存在分歧是很常見的,有時候診斷明確了,醫生的治療方案也可能會有區別,要患者去判斷誰對誰錯是不太可能,但如果讓醫生自己來辯論,評判的標準就是看診斷依據和用藥依據,說白了就是看證據。
針對個體的診治,醫生對證據的判斷會受到經驗和狀態的影響,比如一個醫生摸了病人肚子說裡面有個腫瘤,另外一個醫生摸了卻說沒有,這其實是難以絕對避免的問題,因為觸診的判斷有一定的主觀性,沒進一步做檢查,第三個醫生有時也判斷不了誰對誰錯,更別說患者自己了。
但這些醫生診斷和治療的時候都遵循了一個共同的標準,那就是認可肚子摸到腫瘤是有問題的。如果一個醫生說:我摸到了腫瘤,所以你沒有問題。那別說其他醫生知道他錯了,就連患者也能知道這醫生在胡說八道。因為長腫瘤是生病了,這是大家都認可的標準答案。
有人人都知道的標準答案,判斷起來就很容易,但現實醫學是專業性很強的學科,大部分問題的答案大家並不知道,而且以往的那些“標準答案”,隨著研究的深入有些確實被推翻了,不但患者不知道,知識沒有更新的醫生也不知道了,然後患者就聽到了不同醫生的不同說法,不知道聽誰的。
那這種情況到底該聽誰的?看醫生年齡?還是看醫生職稱?還是看醫生人氣?其實都不是,而是看誰的說法更有依據,也就是看證據。
證據有很多種,動物試驗,醫生自己的臨床經驗,臨床報道,病例對照研究,佇列研究,隨機對照研究,系統性綜述這些都是證據,不同級別的證據,可信度不一樣,臨床指南給出推薦意見的依據就是這些證據,證據級別不同,給出的推薦級別也不一樣。
證據級別高的,比如一個藥給腫瘤病人用,被很多個隨機雙盲對照研究都證實可以消滅腫瘤,而且沒有副作用,那結論可信度很大的,醫學指南可能就給出 A 級推薦,這些結論也可能會被那些權威的醫學機構採納告訴公眾。
證據級別低的,比如單奶奶說發現自己做過被動操的孩子大腦發育好,這能當證據嗎?當然可以,只不過拉拉晃晃能長腦子這種說法有違常理,她又拿不出具體資料,自然不可信。用來騙騙不懂又急功近利的家長是可以的,但很難騙到其它醫生,所以不會有哪家權威醫學機會構推薦給正常孩子做被動操來長智力。
很多人可能要說醫學沒有絕對,權威機構的意見就是對的嗎?今天被認為正確的知識,會不會那天被新的研究推翻呢?會不會有一天有新的研究證實其實這些權威醫學機構都錯了,而單奶奶對了?
這種可能性當然存在,比如以前沒有推薦嬰兒仰臥,後來研究發現仰臥可以減少嬰兒猝死的風險,美國兒科學會(AAP)才開始推動嬰兒仰臥,如果以前有個醫生主張要仰臥,馬後炮的來看,AAP 沒有更早的推薦,那就是錯了。
但無論是推薦或反對一種做法,我們都需要一定的理據,遵循的理據等級越高,出錯的機率也就越低。沒有可靠的證據就不推薦一種做法,是可能會犯錯的,但相比之下如果沒有證據就推薦一種做法,犯錯的機率只會更大。相信有證據的推薦存在被誤導的可能性,但風險會遠遠低於相信沒有證據的推薦。
所以,熱性驚厥的孩子嘴裡要不要塞東西,你是情願相信美國國立神經疾病與卒中研究院的意見,還是相信崔醫生自己的個人經驗呢?在嬰兒被動操的問題上,你是相信 AAP 的意見呢還是相信單奶奶的說法呢?
醫學確實是在不停的進步的,醫生和科研人員不停的做研究,有些就是為了驗證當前的意見是不是對的,有些是為了驗證有沒有更好的方法,也正是這些研究為新的指南提供新的支援或者否定的證據,然後指南和教材根據這些證據進行修訂。
AAP 的指南幾乎是每隔 5 年就修訂一次,尼爾森兒科學也幾乎是每隔幾年重版一次,原因就是有些新的研究提供了新進展,有些知識需要進行更新了,更新的依據不是看哪個醫生的經驗,不是哪個權威專家有了新的觀點,而是看是不是有可靠的新證據,其實還是靠證據來說話。
如果單奶奶真能做個隨機對照試驗證實自己的操能促進大腦發育,不會傷害孩子,而且試驗可以被別人重複驗證,那指南和教科書真可能按她的說法來寫。只不過一個試驗被批准之前至少要有點理論依據,也至少要經過倫理審查,否則你今天說這樣晃孩子能長腦子,明天有人說打孩子能長腦子,那不知道多少孩子要遭殃。
當我指出一些醫學錯誤的時候,還會聽到另外一種聲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育兒觀,適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說崔醫生的那些醫學錯誤的時候有人這樣講,說單奶奶的被動操還是有人這樣講,這種雞湯說法很容易得人心的,很多犯過這種類似錯誤的人可以據此找到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
育兒觀雖然是一個大的框,但不是什麼問題都可以往裡面裝,醫學建議是根據證據權衡收益和風險後作出的,收益風險比最大的那個,就是最適合孩子的。不會說別人家孩子驚厥不要塞勺柄,你家孩子卻可以塞勺柄,別人家孩子被搖晃有風險,你家孩子被搖晃就沒風險,別人家孩子生病找醫生,你家孩子生病可以請個大仙。
對於一個具體的病人,醫生可以根據當前的最佳證據,結合自己的經驗和病人的意願提供診治方案,但醫學科普是面對群體,醫生只能根據醫學原則提供最可靠的資訊,接不接受,接受哪個說法確實是讀者自己的選擇,但建立了循證觀念的讀者,面對醫生不一樣的說法,自然也知道該聽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