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9年3月19日
崖山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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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東省江門市新會區以南約50公里的地方,有一座山。
屬於珠江三角洲水系的譚江末段——銀洲湖水,就在這座山下出海。此段是潮汐漲退的出入口。
其實像這樣的地方,放眼中華大地,並不少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但這座山卻一直被很多人記住,甚至刻骨銘心。
因為這座山,叫做“崖山”。
700多年前,在這裡發生過一場大海戰。
這場海戰足以載入史冊,因為是兩個帝國之間的最後大決戰。
海戰的結果,是一個曾經強大的帝國被完全征服,一個無比燦爛的文明遭受浩劫。
崖山地理位置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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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公元1279年。
這一年,在中國歷史上無論是經濟水平還是文明程度都處在頂尖水平的南宋王朝,終於走到了她的最後一個年頭。
現在回望,南宋以一個偏安江南的國力,在強敵環伺之下能存活長達152年,還能繁衍出當時處於世界一流水平的文明,實在是讓人驚歎。
尤其是面對可能是人類冷兵器時代最強大的軍事力量——蒙古鐵騎,南宋居然在昔日強鄰紛紛被輕鬆征服的前提下,頑強抵抗了近半個世紀,堪稱奇蹟。
南宋當時的版圖其實已經被壓縮得很小了
但到了1279年,一切都走向了尾聲。
在那一年,南宋王朝其實早就處於一種失控的狀態了:
1273年,死守長達六年之久的襄陽城被攻破破,南宋帝國的核心抵抗意志崩潰;
1274年,35歲的宋度宗逝世,才三歲的宋恭宗趙隰(xian,第三聲)即位,而他面臨的對手,是59歲,雄心勃勃、已經稱帝的忽必烈——他在同一年將元朝的首都定在了大都(北京),開始全力攻宋;
1275年,南宋的軍事重鎮安慶和池州被攻破,長江防線全面崩盤;
1276年,元軍兵臨南宋的首都臨安城下,南宋上表願稱“侄”,年年納貢,忽必烈不允。南宋再上表稱願稱“侄孫”,忽必烈仍不允。最終,南宋遞交降表,宋恭宗宣佈退位投降,元軍進城。
嚴格意義上說,南宋在這一年已經亡了。
但是,趙隰的哥哥趙昰和弟弟趙昺,在大臣的保護下逃出了臨安城。
但凡還能留下一絲趙氏血脈,總是要抵抗一下的。
更何況,南宋一朝,不就是宋高宗趙構上演類似情節建立起來的嗎?
3
從1276年到1279年,南宋的最後殘存力量,進行了近乎悲壯的絕望抵抗。
在整個過程中,有三個人必須一提。
一個人,叫文天祥。這人大家已經很熟悉了,就不贅述了。
另一個人,叫陸秀夫。
陸秀夫少有才名,後入南宋名將李庭芝(後亦殉國)的幕府,一路升遷。在南宋小朝廷流亡的三年裡,如果沒有陸秀夫的存在,隊伍可能早就散了。陸秀夫等人先是立趙隰的哥哥趙昰為宋端宗,雷州一敗,落水受驚的趙昰病死,年僅10歲。眼看眾人將作鳥獸散,陸秀夫再立弟弟趙昺為帝,力撐大旗不倒。
陸秀夫
還有一個人,叫張世傑。
如果說陸秀夫是安內的文臣的話,張世傑就是當時屈指可數還願意盡忠效力的武將。元朝攻宋之時,宋度宗詔令天下勤王,應者寥寥,第一個率部趕到並拼死護駕的,就是張世傑。在三年的時間裡,張世傑其實有無數可以投降的機會,但他始終沒有低頭,甚至將來勸降的人割舌車裂。
張世傑
但是,面對強大的元朝,當時的南宋以舉國之力都無法抗衡,憑藉這幾個忠臣和殘兵,又能改變什麼呢?
更何況,忽必烈是堅定地要“斬草除根”的。
1276年南宋朝廷宣佈投降的時候,在兩廣和福建還有大片土地。但三年的時間裡,在元軍的不斷合圍之下,土地越打越少,控制範圍越來越小。
堅持到1278年,文天祥戰敗被俘,而張世傑在失去雷州最後一個重要城池後,南宋小朝廷在陸地上的據點已經損失殆盡。無奈之下,大家只能流亡海上,開始“海上臨朝”。
一邊是寧死不屈。
一邊是窮追不捨。
1279年3月,元軍的漢人將領張弘範率大軍兵臨城下,一場避無可避的生死大決戰終於到來。
決戰的地點,就是崖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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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給“崖山之戰”的篇幅,其實已不需太多。
因為這是一場勝負結果已經註定的懸殊之戰。
按史記載,元軍投入作戰的兵力是戰艦400艘,士兵2萬人(不含水手),其中只有大概1000人是蒙古人,其他都是主要包括漢人在內的其他民族士兵。
而南宋當時號稱有20萬人,艦船1000艘。但這20萬人中,絕大多數都是皇室宗族、文臣、家眷和大量百姓,實際可作戰人員也就數萬人。而艦船中,也有不少是民用艦船。
這還不是一場只以兵力就可以計算的戰鬥。
一方,雖然是遊牧民族,但已平定中原,是把南宋版圖早已劃入自己疆域的大一統王朝,而另一方,雖然是文明領先,但已江山丟盡,苦撐危局,是已經退無可退的最後抵抗力量。
經歷了連續的海上顛沛流離,南宋的最後一絲殘存力量,在士氣上其實已經垮了。
這也迫使張世傑做出了一個現在看起來是一個大敗筆的決定:
決戰之前,放棄佔領海灣的出口——這也等於放棄了逃生之路。
站在現在的角度回看,張世傑雖然忠勇之心可嘉,但在軍事指揮業務上,確實乏善可陳。不過放在當時,張世傑確實也有自己的苦衷:
長時間在海上漂泊,南宋的軍隊已經怨聲載道,軍心渙散。如果此時留下一條退路,很可能大戰一開,全軍潰逃。
不僅如此,張世傑還下令將陸地上的宮殿、房屋、據點全部焚燬,然後將1000條宋朝的船隻用大繩索串聯起來形成“連環船”方式,將皇帝趙昺的龍舟放在軍隊的最中間——他準備背水一戰。
烏雲密佈,巨浪滔天。
一場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決戰,終於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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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將張弘範首先採取的是“火攻”。
張弘範可以說是元滅南宋整個過程中居功至偉的大將——克襄陽,取池州,大敗宋軍於焦州,都是出自張弘範之手。
後來有民間傳說,說張弘範命人刻碑“鎮國大將軍滅宋於此”,有人在前面加了一個字,變為“宋鎮國大將軍滅宋於此”,意在諷刺。只是張弘範雖然出生在今天的河北保定,但在那時候已屬於金朝的勢力範圍。而張弘範出生的時候,金朝已經滅亡四年了,所以他自我的身份認同從來就是是一個元朝人——可以說他是漢人,但確實從沒在宋朝當過官,也並非宋降將。在征伐南宋的過程中,他倒是儘量避免屠城和殺戮,試圖用漢人文化觸動蒙元文化。
應該說,張弘範確實是元朝一個不可多得的將才,文武雙全,水陸精通。
火攻的戰略並不奏效,因為張世傑將宋船都塗了泥,火根本燒不起來。但張世傑很快就嚐到了自己決策帶來的後果——張弘範佔領了海灣出口,又派陸軍佔領了交通要道,將宋軍的所有給養全部切斷。
張弘範決定困死宋軍。
十幾天後,張世傑在海上的宋軍開始斷水。吃了乾糧之後,宋軍士兵乾渴難耐,無奈之下開始飲用海水——後果可想而知。
在這十幾天裡,張弘範徹底摸清了崖山的海水潮汐規律。
前後三次,張弘範向張世傑發出招降通告。
張世傑統統拒絕。
1279年3月19日,張弘範一聲令下,元軍趁著潮水上漲,由原本不能行船的北面發動進攻,隨即對士氣低落且困守多時的宋軍發起三面總攻。
宋軍船陣的北面防線先被突破,隨後東、南兩面接連潰敗,張世傑雖然命令部下拼死抵抗,但卻已無法力挽狂瀾。
最後的時刻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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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時刻,張世傑突圍出去了。
當元軍的艦船衝到宋軍中營的最後一刻,張世傑派人接趙昺上船未果,只能斬斷繩索,率十一艘大船衝出了包圍。
但陸秀夫走不了。
和他一起的,還有南宋趙家最後一個血脈——趙昺。
困在碩大“龍舟”裡的陸秀夫和趙昺根本沒辦法突圍,眼看大勢已去,陸秀夫先從容地讓自己的妻子和女兒跳海,然後來到了趙昺面前,手裡拿著繩索。
曾寫出《銀河英雄傳說》的日本作家田中芳樹,在他的小說《海嘯》裡,是這樣描寫這幕場景的:
“皇上久等了。接下來臣會一直陪伴著皇上。皇上準備好了嗎?”
“我知道了。我該怎麼做呢?”帝景的眼神透露著對陸秀夫之完全信賴。人稱沉著剛毅的陸秀夫雖然極力忍住眼淚,可是卻無法抑制聲音裡的顫抖。“首先請面向北方。向祖先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之御靈叩拜。接著再向父皇度宗皇帝及兄皇端宗皇帝之卸靈叩拜。對,這樣就可以了。皇上做得非常好。再來請皇上攀住臣的後背。”帝景天真地倚在陸秀夫的背上,兩隻小手環往了他的肩膀,陸秀夫準備了兩條帶子。一條纏繞在腰上將帝景和自己綁在一起,另一條則綁住了自己的腳踝和鐵錨。“那麼我們就出發了。”
在說話的同時,陸秀夫先將沈重的錨拋入海里。“啊、鳥……”
年幼的皇帝似乎想到了什麼而說出的話,被冷冷的海風吹散。幼小的身體在陸秀夫的揹負之下子空中飛舞,接著便落入了波濤洶湧的黑暗海面。
陸秀夫自沉時44歲,趙昺8歲。
後世紀念陸秀夫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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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宋史載,崖山一戰,十萬南宋軍民前仆後繼,投海自盡。
也有後人懷疑,實際人數不可能那麼多,很多人——尤其是老百姓——可能是落海,然後被救起。
但當時關於“海面浮屍無數”記載的畫面,閉上雙眼,還是可以想象的。
張世傑突圍後,仍努力擁立趙昺的母親楊太后,繼續尋找趙氏後人。但楊太后聽聞兒子投海後,隨即也選擇了投海自盡。
在不久後一個雷電交加的風雨之夜,大海之中,張世傑站在船頭,自問已對得起趙家後人,隨後巨浪湧來,船沉,全船人溺亡。
崖山一戰後的第四年,一直被囚禁的文天祥誓死不降,在大都慨然赴死。
汗青依舊在,何處覓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