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劇透)關注韓國電影的人們都或多或少地知道,過去十多年來,這個國家的電影人一直致力於對政府、精英和上流社會進行辛辣的嘲諷,以期撕破其正直廉潔卻道貌岸然的面具。這部《王者》正是典型的諷刺電影,如果你對過去一年韓國政壇頻出的醜聞略有印象,你就明白它並非是在唱衰這個國家的政體。只不過為了觀賞性的需要,它激化了正反雙方的矛盾,理想化了正邪對決的結局。
《王者》從故事情節到拍攝手法都像一部政治童話,在殘酷得誇張的同時,美好得失了真。這部影片高調地宣稱永遠有看不見的罪惡在為所欲為並逍遙法外,又堅信因果迴圈,善惡有報,正義必勝,從而直擊韓國社會的痛點。從這個角度而言,類似《王者》這樣的電影是時代性產物,建立在亂象叢生的動盪時局之上。因此對現實失望乃至絕望的人會從中找到極大的代償性觀影樂趣。這時你會發現,在用電影反映現實,尤其是針砭時弊上,韓國已經自成一套體系。
作為一部商業片,《王者》的兩位主演明星為它增加了娛樂性和話題性。趙寅成飾演的底層檢察官樸泰洙經歷了被鄭雨盛飾演的高階檢察官韓強植收買,拋棄再到對其反擊的曲折過程。混混出生的樸泰洙苦讀多年終於透過考試進入檢察系統,在每天累死累活的超負荷工作上蹉跎度日,直到一個關係戶性侵女學生案到了他的手上,讓他得以親眼見證了官場勾心鬥角的觸目驚心。
電影將這個案件中雙方的差距設定得不能更懸殊:一方是飛揚跋扈、明知故犯的狡詐老油條,另一方則家境貧寒,母親智力低下靠擺路邊攤為生。影片想要儘快切入正題,所以極度簡單化地處理了人物,有符號化臉譜化之嫌。在這個案件中,雙方的出身就決定了輸贏,於是受害者甘當受害者,因怕報復不敢反抗,所以只能卑微地被肆意凌辱。偏偏男主角樸泰洙突然受到內心正義感的驅動,力圖秉公嚴懲這個關係戶。
就這樣,樸泰洙得到官場前輩的“關心”,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後,他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關係,識相地放了強姦犯,並因此被引薦到高官韓強植面前,成為了他的心腹。目睹了尋歡作樂、醜態百出的眾官員,樸泰洙先是震驚於知識分子竟能墮落至此以至幾乎與混混無異,接著悲哀地領悟了即便讀了這麼多書,人的本性終究是無法改變的,又或許正是因為讀了夠多的書,讓人墮落地更為徹底了。
手握重權的韓強植給樸泰洙的下馬威,就是大罵這個還有道德潔癖,自視清高的官場愣頭青“別再裝了”。樸泰洙意識到,如果放過一樁小小的強姦案就讓他像吞了蒼蠅一般難受,那他還能成什麼“大事”?於是,他開始瘋狂崇拜八面玲瓏、黑白通吃的韓強植。他明白弱肉強食的官場是叢林社會,個人無法靠能力和品行被提拔,而是靠攀附權貴,投機倒把,買賣人情。因此,正義和良知就成了升官的累贅,不玩弄權術的人等於無能。
電影中的韓強植符合人們一切人們對權貴的想象——善於經營,不擇手段——儘管這也是個簡化到無比的壞的臉譜人物。韓強植利用職權,將調查來的證據按下不表,美其名曰“熟透了才好吃的泡菜”,當需要打擊對手或者借花獻佛時再取出來大做文章。在他的帶領下,檢察部門架空法律,見風使舵,互相包庇。面對有潛在威脅的敵人,韓強植也是殺人滅口,毫不手軟。
身為政府高官,在政權的數次更迭中,韓強植立於不敗之地的法寶就是提前正確站隊。穿插在影片中的歷任韓國總統當選的影片資料,帶來真實而粗糲的歷史質感,如今看來令人唏噓不已:那一個個曾經人民愛戴風光無限要大展宏圖的領袖,紛紛淪落到彈劾,自殺等難以善終的地步。同時電影甚至還有一份紀錄片的用意,它想要證明爾虞我詐的權力鬥爭是一場殘酷的零和遊戲,要贏就得變得比對手更無情。
在影片後半段,樸泰洙為扳倒韓強植採取的一系列動作,充分效仿了他在後者身邊學到的種種,簡單來說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這樣,被包裝成汙點證人與政治新星的他成功博取了公眾的同情,還有望當選總統。編劇大手一揮,似乎再也沒有人能阻擋棄暗投明的男主角。
然而,影片在推進劇情上可疑之處有三點。首先在復仇動機上,它太過煽情,用好基友的死來悲壯化了男主角的決心;其次,在逆襲過程中,它又顯得太雲淡風輕,順理成章,男主角開掛般地突然招募了一堆人馬強勢崛起;最後,影片在打算設定正派與否上的猶疑拖到了結尾,男主角被塑造成一個本性不壞但一不留神走了歪路,後來改邪歸正東山再起的勵志小人物,當他面對鏡頭說出全片最打雞血也最灌雞湯的臺詞“我是否當選總統由你來決定”時,導演已經玩得太脫,他深知創造樸泰洙這個象徵性遠大於真實性的角色,其作用是代表對政局不滿的民眾向當權者發表抗議。但導演顯然不知道一旦真的要參政具體要怎麼做,所以他乾脆就來了套春秋筆法一筆帶過,讓觀眾看嗨看爽就行。影片終究還是不夠老辣,也正因此,它無法成為一部深刻的政治驚悚片,而只能停留在政治童話的商業電影層面。
更何況,《王者》作為基於現實創造的一個故事,還有幾分意淫的味道在裡面。這體現在男主從混混一路走到總統候選人的開掛人生上,或許這是影片增強觀眾代入感的一種處理方法吧。《王者》在近年的韓國電影中實在不夠也不算出彩。不過我樂於看到像它這樣的電影保持了源源不斷輸送到熒屏前的態勢。這讓我感到哪怕一個社會再黑暗腐朽,只要還有言論和批判自由這道微光存在,它就永遠有進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