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知乎日報:滑雪為什麼會上癮?

由 濮陽南煙 釋出於 經典

  滑雪為什麼會上癮?從心理和生理上都很好解釋,對於普通人來說這是一項容易觸及的“飛翔運動”,在大山中,逃離了都市的快節奏和鬼天氣,沒有老闆的工作郵件,也沒有人際交往的那些瑣事,所有的只有純粹的滑雪,難怪我們叫它白色鴉片呢。

  2014-2015 雪季,日本北海道 Niseko Backcountry

  2016 年 10 月底,崇禮的雪開始下了,激動的迎來人生中的第五個雪季。回答援引自我一篇未曾發表的文章,希望能回答題主的問題。因為滑雪真的會上癮,令你我不能自拔。

  那些雪季和等待雪季的日子

  呼……呼……身體很沉,每一次摔倒都意味著要花更久的時間站立起來,眼前霧氣濃重,暴風雪呼嘯,帶我上山的朋友早已不見了蹤影,此時的心情可以用絕望來形容。這裡是 1968 年冬奧會的舉辦地——法國格勒諾布林的 Chamrousse 滑雪場,沒有藍天白雲,沒有踏雪飛馳的英姿,我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有體力一路摔回山腳。是的,這就是我的第一次滑雪。

  為什麼不滑雪呢?

  —你在法國哪裡上學?

  —小城市,說了你也不知道。

  —說唄,我說不定知道

  —格勒諾布林

  —……

  這個叫格勒諾布林的地方,坐落於韋科爾高原(Vercors)、查爾特勒(Chartreuse)高原和貝爾多內(Belledonne)山脈之間,這裡正是阿爾卑斯地區的腹地。每年冬天是它煥發活力的季節,來自全世界的滑雪愛好者湧入這座小城,而我的學校,則會放假一週鼓勵同學們去山裡野。

  9 歲以前,我都生活在哈爾濱,雪在冰城並不是新鮮事物。然而直到 22 歲,我才第一次體驗室外滑雪——來格勒之前,雖然知道這裡冬季運動很出名,不過更多是想著找個足球隊,每週可以踢踢球,有趣的是,足球隊的夥伴更多的在談論著滑雪。談著談著,家門口的雪山被漂白,2012 年的雪季就這麼不期然地來到了,那麼,為什麼不滑雪呢?

  左腳是我在格勒球隊的好夥伴,常常被強迫打中衛的中場,做得一席海鮮飯和 sangría 的大廚,他是我的單板啟蒙老師。如果沒有左腳,我不會選擇單板,“Burton 的板子好……滑雪服買迪卡儂的就行……手套大一點的保暖”,第一次逛雪具店,已經蒙圈了的我在左腳的幫助下購置了一套裝備。Burton Whammy Bar,正面印著 Pink Floyd 著名的 Wish You Were Here 專輯封面,我的第一塊雪板,一切都如此完美。此時此刻,距離首滑不到 24 小時。

  2012-2013 雪季,第一次滑單板,與 Pink Floyd

  第二天。大雪天,能見度很低,左腳在山下傳授給我最基本的落葉飄技巧後,毅然決然地帶著我上了半山頂,只扔下一句“走一個藍道,so easy”,就任由我自生自滅了。法國的雪道難度從易到難分為綠藍紅黑,因此像我這樣越級打怪,是極不科學的,而第一次滑雪,在半山腰,上不得下不去的感覺,終結了很多人的滑雪生涯。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頂著大雪,咬著牙,一路磕磕巴巴摔回了山下。

  2012-2013 雪季,第一次滑單板,Chamrousse 滑雪場,讓我幾乎懷疑人生

  初學單板,每次滑雪後,就感覺被人胖揍了一頓,第二天起床,從小腿到脖子,無不痠痛。雖然第一次的滑雪體驗異常糟糕,我依然堅持了下來,與雙板只需要掌握基本犁式就能滑行不同,只有學會換刃,才可以說是會滑單板了,外人覺得單板帥氣,也大都是被靈活的換刃動作所吸引。我拿出徹底備考的勁頭,影片、文字、錄影,認真分析別人的動作技巧,再加上無數次摸索嘗試,終於一週後我的換刃有了質的飛躍。

  2012-2013 雪季,滑雪假期,在 Les 2 Alpes 雪場連滑 7 天,終於不再是初學者

  雖然還會摔倒,雖然依然會對速度恐懼,但駕馭雪板在滑道上自由滑行的感覺,真是太美妙了,草原自由奔跑的馬駒,賽場上不安分的跑車,跑道上撒丫子的雙腳,都不如這飛翔般的感覺來得刺激。我想我一定是上癮了,因為從那之後,我的世界就只有雪季和等待雪季的日子。

  享得了飛,扛得住摔

  對於滑雪者來說,水平進階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從認識雪具,在初級道中摸爬滾打,到刻苦鑽研,逐步征服滑雪場上的每一條雪道,漫長枯燥而又趣味盎然。一旦水平到了一定級別,常規滑道顯得過於輕鬆時,人們就開始不安份地動起腦筋來。

  喜歡“飛行”滯空感的會跑去 Snowpark(滑雪公園),飛坡、各式道具、玩的不亦樂乎也摔得毫不含糊。熱愛去“野”的人,則絕不會錯過任何一個 Hors Piste(滑野雪)的機會。無論是專門籌備的登山越野滑雪(Backcountry),還是隻在滑道旁邊滑一下鮮有人觸碰的新鮮粉雪,都是極具誘惑力的體驗。正如喝慣了啤酒,總不及烈酒來的痛快。

  2014-2015 雪季,Niseko 的 Powder

  滑野雪令我上癮,多變的地形讓腎上腺素飆升,粉雪中懸浮滑行更是近乎於衝浪的感覺,為了滑上一段新雪而登上山頂,氣喘吁吁的同時發現除了風聲,世界和心情從沒這麼平靜過。但滑野雪的風險也不小,極容易在疏忽間釀成事故。2014 年的 Valmorel 滑雪場就見證了我橫著出山的“輝煌事蹟”。那是一次 EGUG(格勒諾布林大學滑雪學校,Ecole de glisse des universités de grenoble)組織的“遠征”,高手雲集,陣容豪華。這樣一群人怎麼可能只滿足於新雪場開發好的滑道呢,只有滑道邊那厚厚的粉雪、密集的樹林能讓我們在人仰馬翻的同時直呼過癮。

  “再往下就是纜車站了,滑下去吃點東西”,我打了一次頭陣,雪很厚,我並沒有專門的野雪板,只能盡力重心向後靠,這樣的姿勢十分消耗體力,滑得很累。一聲悶響,連腦海中“哎呀,不好”都沒來得及蹦出的時候,我整個人已經彎折了出去,同時飛出去的還有我的 Gopro。“肋骨骨裂”,救援隊二話沒說把我綁上擔架,伴隨著後面護航的三人,飛速下山,格勒滑雪史上從此流傳了“四皇出海”的故事。

  2013-2014 雪季,在 Valmorel,小型骨裂一次

  其實在此之前,也還有過一次驚險的歷程。對愛滑雪的人來說,每個冬天都是一場賽跑,就從滑雪場開門迎客的那天,滴答滴答的倒計時針也卯足了勁。無奈天氣熱了,雪是一定會化的,於是有一群人追著雪山在跑。2014 年的雪季剛剛揭幕,我和好友興沖沖地去了距格勒 40 分鐘車程的 Les 7 Laux,在晴好的天氣裡,恣意的刷著山。

  那是一個簡單的小藍道,在我正放鬆愜意之時,卡刃,騰空,滯空,砰,砰,砰……就那麼一氣呵成發生了。我翻了 3 圈,飛出去足有七八米,眼鏡帽子散落一地,好在人沒有什麼大礙,於是起身拍拍雪,假裝什麼也沒發生,繼續滑走。而到山下才發現,就是這一摔,我人生的第一塊滑雪板被硬生生地折斷了。其實滑雪板非常堅固,一般很難折斷,而我的雪板直接在這次因漫不經心而導致的事故中板芯開裂了,足見那一摔的驚險。

  2013-2014 雪季,在 Les 7 Laux,折斷了我的第一塊單板

  在許多人的眼中,滑雪是一項高危運動,其實,在合理的安全防護以及安全意識下,滑雪的受傷機率其實很小,幾乎可以忽略。在法國滑雪,大家的安全意識都很強,頭盔和滑雪保險是保命用的,不管是不是新手,都建議配好,而正常的滑行,風險是很小的。

  從小我就不是膽大的小朋友,滑雪受傷的事情也把我初試野雪的衝動遏制了許多。休養的日子很難熬,看著夥伴們照例在週六的早晨集結,傍晚興奮的歸來,談論的雪況與滑行體驗,那一陣子是無比失落的。對於喜愛滑雪的人來說,在雪季受傷是一個巨大打擊,在收穫的前夜奪去農民的糧食,換了誰都要拼命了。想通這件事的重要性後,每一次滑雪,都更格外注重安全,寧可不盡興,也要為明天再一次踏上雪板而考慮。

  全世界就是一個巨大的雪場

  “愛上一項運動並不比愛一個人容易。雪季時,總想著多走幾個地方,法國,瑞士,奧地利,日本,加拿大,美國,哪個看起來都那麼的誘人。非雪季時,扳著指頭開始倒計時,又或者眼饞反季節去紐西蘭,南美的瘋子,開始籌劃自己新一個雪季的旅行計劃,恨不得把全世界的雪場都插上自己的小旗子。喜歡在網上看看各大品牌的雪具,雪服,每一個都愛不釋手,翻到價格時,又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雪圈也是獨特的存在,交流交流裝備,撮合著新雪季的出行,研究著自己的動作,好不和諧。”

  對我來說,旅行是一件很輕鬆的活計,可滑雪旅行不同,回了國以後,以前觸手可得的外滑機會變得很奢侈。我有滑遍法國各大雪場的夢想,也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即使不能像專業追雪的人一樣整個雪季都泡在外面,我也還是儘量讓我的冬天有一個月的時間去外面看看。2014 年的雪季,我終於到了霞慕尼朝聖,雖然離格勒只不過 1 個小時的車程,但我不想隨意的拜訪,這裡有太多的故事值得傳頌,人類歷史上第一屆冬奧會的舉辦地,還有那條著名的 Valleé Blanche 雪道,滑雪者心中的朝聖之路。

  2014-2015 雪季,在 Chamonix 朝聖

  我為窮遊網寫過一本滑雪錦囊,起名的時候我與編輯產生了些分歧,我堅持要叫《法國阿爾卑斯滑雪》而不是更為大氣的《法國滑雪》,因為在法蘭西與伊比利亞半島之間,還橫亙著比利牛斯山脈。為了探索這裡,我曾驅車 600 多公里,頂著小雨,翻過雪山,來到著名的安道爾公國。這裡的物價比法國低三成,而滑雪場的規模卻足以和薩瓦地區的巨無霸雪場抗衡。區別於阿爾卑斯的一片白,這裡的雪場能見到更多的樹林,穿梭在樹林之中高速的小回轉,時刻提防撞樹的刺激感讓我難忘。

  2014-2015 雪季,一個缺雪的安道爾,隨處可見的小樹林

  除了在歐洲,我有過兩次北海道的滑雪旅行經歷,第一次時什麼都不懂,而第二次狂野的 Backcountry 體驗一下子把我拉入了登山滑雪的世界。對於中國人來說,去日本滑雪更容易,距離近,吃的好,相比之下親切一些的漢字,都是很完美的。北海道的粉雪是會讓人深深中毒的,從不同的 Gate(滑雪者經過探索開闢出的成熟野道線路)爬上,或者花上半天甚至一天去攀爬周邊的山峰,最後為的只是“乘風逐浪”的爽快,興奮的人兒甚至會不由自主的大叫。

  2014-2015 雪季,在北海道 Backcountry

  2015 年的夏天,我們申奧成功了,我將有幸在兩個冬奧會舉辦城市生活過。相比盛行百年的歐洲,我們的滑雪運動才剛剛起步,而競技體育與休閒娛樂畢竟不能混為一談,對待滑雪這項運動,我們還要再認真一些,它並沒有那麼高階,因為它是屬於全民大眾的。中國的滑雪自然條件只能算中等,但民眾骨子裡覺得滑雪是富人運動這件事又限制了它的發展,新疆,吉林,黑龍江,張家口,未來的日子也會等著我去探索。

  當我談滑雪時我談些什麼

  我最喜歡的滑手是 Travis Rice,不像 Shaun White 那樣張揚,卻是個可以和大山角力的男人,因為他,因為那部經典的《飛翔的藝術》,我瘋狂的喜歡上登山滑雪。說起 Backcountry,“高山之王”Jeremy Jones 的名字可以凌駕於任何人之上,但面對 Travis Rice 難以置信的技巧,也不得不歎服。我等普通人始終達不到這些 Freerider 的技術與成就,唯有追隨這些先驅者的腳步去探索“HIgher, Deeper, Further”

  在大山腳下生活的人,山是骨子裡靈魂中的一部分,因此他們需要滑雪,用最親密的方式致敬。英國人沒有雪山,他們每年都跨越英吉利海峽,來法國佔領滑雪場,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更要滑雪,顯示自己的多元化。迴歸最原始的動因,人類滑雪可能只是為了解決交通的問題,但滑雪太有飛翔的感覺了,不需要跑車,不需要翅膀,不需要飛行器,只是雪板,就飛起來了,在這一層面上,又太為公平了,飛行的夢想囿於內心,靠的也是自己的身體,全身被滑雪服所包裹,藏身與大山之中,現實社會的種種亦被拋開。

  2015-2016 雪季,在法國 Tignes,從海拔 3000 米滑下。

  滑雪是一項極好的減壓運動,坐纜車到山頂,環視周圍的群山,山腳下的小村落,當四處無人時,有一種和大自然融為一體的平和。穿好雪板,下定決心後就頭也不回的出發。滑行時,你必須全神貫注,心無雜念,生活的煩惱此刻與你無關,心裡想的只有路線的選擇。一旦選擇好了你的路線,唯有一口氣降到滑道末段而無法回頭,心率上升的興奮伴隨著大腿肌肉火辣辣的痠痛,唯獨時常掛念的煩心事想不起來。

  2015-2016 雪季,在韓國龍平滑雪場跨年

  歐美人習慣一家人在冬天到雪山度假,滑雪的時候沒什麼利益相關,不容易爭吵。山上的人也都是個體自由,你自己選擇滑向哪裡,除了地心引力和自然規律,外界並沒有過多限制什麼。我所碰到的人也極為善良,坐在同一部纜車中,交到朋友只消十分鐘的短暫相遇,一同滑下後,又各自選擇自己的道路,互不干涉。

  2013-2014 雪季,與法國朋友們在 Les 7 Laux 的夕陽下

  我願意教別人滑雪,即使這是一項吃力不討好的活計。在這件事情上讓我有一種為人師長的感覺,其中的意義與責任是很重的。說的誇張一些,第一次嘗試滑雪的人只有兩種可能性,一是瘋狂的上癮不能自拔,二則體驗過後就此別過。帶領一個人接觸滑雪,最棒的感受是什麼?不是滑雪變成了他用以炫耀的體育技巧,而是這項運動就此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他的一種生活方式。這樣看來,是很偉大的。

  2013-2014 雪季,與同事們在崇禮萬龍滑雪

  當你真正全心投入,帶著對山的尊敬去尋找這項運動激情的來源,自然會發現,滑雪不是一項普通的運動,是去探索,去挑戰,發揮一切想象力才贏來的。那麼,無論你因為什麼出發,請好好享受你的滑行。

  2015-2016 雪季,在法國 Val d'Isère

  以上是我的上癮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