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學生來,就把課繼續上下去”
閱讀提示
毛文丑任教的福州市閩清縣下祝鄉杉村學校僅有70名學生。他慶幸,那些無法走出大山的孩子依舊可以在這裡找到學習的樂趣;他矛盾,一邊盼著學校多收一些學生,一邊又希望孩子們能走出大山,遇見更出彩的人生。在他心中,山村教師的意義就是陪伴,陪伴到學生不再返校、不再需要老師的那一天。
9月1日,是學校錯峰開學的日子,可福州市閩清縣下祝鄉杉村學校學生的返校時間統一安排在了當天上午8時。對這所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僅有70名學生的山村學校,用不著“錯峰錯時”。
這一天,毛文丑任教的初三年級教室裡只擺了9張課桌,按照疫情防控要求,每個學生之間留出了1米以上的間隔,即便如此,大半個教室仍是空的。
“現在想要‘桃李滿屋’都很難。”毛文丑開玩笑地說。
20多年前,毛文丑就是杉村學校的學生。
當年,學校一個年級有200多名學生,至今他還記得學生們擠在村祠堂邊的老教室裡上課的情景,“一排排課桌就貼著老師的講臺從前往後擺到了教室的後牆,教室後門都打不開。”
如今,杉村學校搬到了村尾的空地上,建起了3層教學樓,有了籃球場、實驗室,可教室裡卻再也看不到當年人頭攢動的景象。
以前缺老師,現在缺學生
1999年從福建師範大學畢業後,毛文丑放著城裡的學校不去,堅持回到山村任教,“我從小在大山裡長大,比城裡的老師更懂山裡的孩子。”
那時,杉村學校還是一所中學,全校203名學生只配備了9位老師,毛文丑除了語文、英語沒教過,其他課程全都代過課。他感慨,當年山裡缺老師,自己回來就是為了山裡的孩子。
近年來,隨著城鎮化程序加快,山村生源連年減少,杉村學校和村裡的小學不得不合並辦學,成了九年一貫制學校。現在學校裡的70名學生配備了24名教師,師生比提升到了1:3。
去年,為了去村劇場表演合唱節目,校長拉著20多名教師和非畢業班的學生才勉強組了一支合唱隊,毛文丑記得那次的合唱曲目是《眾人划槳開大船》。在他看來,“學校裡現在最缺的就是‘眾人’中的那個‘人’——學生。”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我求學的時候,只是現在學生們走得更遠了。”毛文丑感嘆,以前沒有學校、沒有老師,大山裡的孩子們上學不得不跋山涉水;現在,學校有了,老師也有了,但越來越多的農村孩子想方設法去了條件更優越的城市上學。“值得慶幸的是,杉村學校還沒有被撤併,那些無法走出大山的孩子依舊可以在這裡找到學習的樂趣。”
這天上午,毛文丑拿到了前一天學生報到的統計表,今年杉村學校小學一年級收了5名新生,比去年又少了兩人。他笑著說:“只要學生來,我就要把課繼續上下去!”
“自己站著,能讓孩子們更專注”
小時候因為一場大病,毛文丑左腿的膝關節上長出過一個大膿包。後來,膿包治好了,可他卻因為長期感染落下了殘疾。
平日裡,45分鐘的課堂教學常會讓他受傷的腿感到痠痛、僵直,一瘸一拐是他每天的標準步態。要是碰上陰雨天氣,擺在他書桌前的柺杖就要派上用場。
以前,在擁擠的課堂上想找一個地方擺放教師椅,對於毛文丑來說是一種奢望。為了延長自己在課堂站立的時間,以保證教學效果,他每天早上6時30分準時起床給自己的左腿理療。21年過去了,雖然學生少了、教室空了,毛文丑也有了可以坐著教學的空間,可站著授課的習慣他一直堅持到了今天,“自己站著,能讓孩子們更專注一些。”
以往毛文丑任課的班級,每年中考成績都在全縣名列前茅,隨著生源數量的減少,現在每年從杉村學校考進當地重點高中的學生不像以往那樣多了。
毛文丑說,現在教室裡坐著的不少是寄宿家庭的孩子,父母外出打工,孩子就借住在學校附近的親戚家裡;也有一些學生來自單親家庭,由村裡的老人負責照看。
隨著當地中考改革的推進,中考範圍涉及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生物、歷史、地理、體育與健康、道德與法治共計10科。這麼多的科目,對於老師都難以配齊的山村學校而言,要想幫孩子們開啟通往重點高中的大門,山村教師們就要扛起更重的責任。
這個暑假,毛文丑除了忙著做理療,為即將到來的新學期做準備,還到處聽課、上網找課件,以應對自己兼任的生物被納入中考考試科目帶來的挑戰。他告訴記者:“我多學一些,不能讓大山裡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
陪伴就是意義
一邊盼著杉村學校能再多收點學生,一邊又希望孩子們能夠走出大山,遇見更出彩的人生。毛文丑其實很矛盾。不過,他終於找到了讓自己釋然的答案。
受疫情影響,今年春節後衫村學校沒能正常開學,毛文丑也無法走進課堂給孩子們授課。
為了不耽誤授課進度,他學著城裡的老師們,在宿舍裡架起了攝像頭,想透過直播軟體給孩子們補課,可奈何山裡的網路訊號不穩定,留守在村裡的孩子們大多隻能靠著爺爺奶奶手裡的“老人機”觀看直播課堂,毛文丑的教學計劃不得不被迫中斷,由線上直播轉成了線下錄播。
眼看網路教學不成,他就拖著病腿,成天往大山裡鑽,每天走幾公里的山路挨個給學生做家訪,當面給缺勤網課的孩子補課、批改作業。
因為左右腳失衡,回到家裡,他不是腳脖子扭傷腫脹,就是腳底被磨出水泡。
6月初的一次家訪,他在田裡見到了忙著幫家長幹農活的學生王露,王露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是:“我懷念教室和校園,也想念老師和同學。”
面對講臺下屈指可數的學生,山村教師往往只能靠提高嗓門來維持自己的存在感。可王露的這句話,讓毛文丑意識到了“山村教師”4個字的意義。
“城市也好,農村也罷,山裡山外的世界同樣精彩,孩子會自己選擇飛翔的方向。我們的意義就是陪伴,陪伴到學生不再返校、不再需要我們的那一天。”他說。
製圖:肖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