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報深度丨58歲失獨老人高齡生子“風波”
大眾網·海報新聞 記者 陳洋洋 儀首歌 煙臺報道
人到五十知天命。
煙臺農婦張玉梅沒想到，在自己58歲高齡的時候，還能又收到了命運送給她的“禮物”——一對可愛的雙胞胎女兒。
今年大年初七，她在煙臺一家醫院剖腹產下一對雙胞胎女兒，手術順利，母女平安。
作為罕見案例，“58歲高齡生雙胞胎”瞬間引起輿論關注。一時間，點贊聲、批評聲、祝福聲、質疑和指責等紛紛湧向了這位高齡產婦，普通農婦張玉梅一時成為各大媒體鏡頭中的焦點人物。
7年跑遍全國多地醫院“求子”，花光家裡幾十萬積蓄，家人從支援到堅決反對……張玉梅度過了悲傷而身心俱疲的“奔波求子”的七年，也度過了幾近崩潰和絕望的七年。
面對輿論質疑，大眾網·海報新聞對話張玉梅，聽她講述艱難的高齡求子背後的真相。
58歲高齡“迎來”雙胞胎
3月25日。
這是張玉梅生完雙胞胎女兒的第36天。
上午10點多——
與網上的喧囂相比，張玉梅家裡十分安靜。
沒有說話聲，屋裡只有“噠噠噠”剁白菜的聲音。家人在準備午飯。
顫巍巍弓著腰在幹活的，是張玉梅90多歲的婆婆。
張玉梅的家在煙臺蓬萊一個比較新的小區裡。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來，這個小區條件不錯。小區至少20多棟樓，電梯入戶，有智慧門鈴。
“這是回遷小區，村民每家每戶都有。”張玉梅說，她家房子雖然看起來挺新，但是這七年她為了求子花了幾十萬，還欠了10多萬，家裡並不寬裕。
最裡邊的臥室，是張玉梅和雙胞胎小寶寶們的房間。
“來來，我的小寶寶餓了呢，媽媽給你拿奶瓶……”
10點多鐘，58歲的高齡產婦張玉梅悉心照顧著兩個寶寶。
兩個小傢伙非常健康，但由於早產，她們看起來比同月齡的小寶寶要小一些。
“你看，一個是雙眼皮，一個是單眼皮，其他全都長得一個樣兒。”張玉梅說，兩個小傢伙長得極像，一般人看不出來，但是作為媽媽，她能分出來。
她指著床上的兩個小傢伙介紹，左邊這個是姐姐，正睡得香甜，右邊那個是妹妹，正含著奶瓶吃得歡。
58歲的張玉梅，佈置的房間一點也不老氣。
軟軟的、鵝黃色的小褥子，粉紅色的同款小衣服……張玉梅像其他年輕的幸福寶媽一樣，為孩子們準備了各種用品，而且都充滿了可愛“少女風”，房間裡十分溫馨。
過了一會兒，吃飽了的妹妹有點困了，張玉梅放下奶瓶，抱起來給她輕輕地拍拍嗝，哄著寶寶睡了。
張玉梅把睡著的小寶寶輕輕放下，讓她和姐姐並排挨在一起睡。
她低著頭端詳著看了一會兒孩子，越看越喜歡，自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張玉梅非常愛兩個孩子，由於家裡經濟不寬裕，張玉梅“坐月子”期間，為了把錢省下來養育兩個孩子，也捨不得給自己買營養品。記者看到，在張玉梅和寶寶的房間裡，有不少嬰兒用品都是愛心市民送來的。
就在前幾天，在醫院病房時認識的熱心寶媽孫婧和姐姐孫嫄一起來看她。
一進門姐妹倆很心疼。
“阿姨你不能光吃這些東西，你坐月子這樣太缺營養呀！”孫嫄勸她，要照顧孩子首先要養好自己的身體才能頂得住。
後來，孫嫄給她送了點豬蹄，給她補身子用，但是張玉梅也不捨得吃。
“為生這倆孩子，家裡的幾十萬花光了，還欠了不少債。”張玉梅說，這也是她高齡生子面臨的難題。如今家裡幾乎沒有收入，她要照顧孩子不能出去幹活，丈夫身體不好，沒法工作，家裡還有90歲的婆婆。
經濟條件不好，又接近60歲高齡，一個該當奶奶的年紀，張玉梅為何冒著風險，執意要去做高齡產婦呢？
這源於七年前一段不忍回望的往事。
“失獨”之痛
這不是張玉梅第一次當媽媽。
張玉梅曾有過一個兒子。那曾是她唯一的孩子。
和所有50多歲的婦女一樣，張玉梅的兒子已經二十多歲。按照她的設想，再過幾年，她兒子結婚，她很快就能當上奶奶，過上抱孫子的生活。
然而，無情的命運打亂了她的幸福計劃。
2014年的一天，張玉梅接到噩耗，她的兒子突然遭遇車禍離世了。
張玉梅的整個人生都灰暗了。
“我想不通，這樣的命運為什麼會降臨在我的家裡？”張玉梅說，她覺得天突然塌了，她天天哭，夜夜哭，哭到絕望，哭到整個人都失去力氣。
52歲的張玉梅失去了做一切事情的動力，她除了哭很少說話，眼神空洞，不願與人交流。她也不想出去工作，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來，為了打發時間，張玉梅天天打麻將。
麻將每天散場的時候，她又不得不回到巨大的痛苦與空虛中，她覺得心裡太孤獨了，張玉梅覺得人生失去了一切意義，已經不想活下去。
為了彌補失獨的痛苦，家人讓張玉梅去親戚家幫忙照顧孩子，轉移注意力，然而，育兒理念不同，她很快傷心地回來了。
“我還是想自己的孩子。”張玉梅難過地說。
記者看到，在張玉梅的家裡，客廳的牆上貼著兩張百日照，這是親戚家孩子的照片，她拿回來認真地貼在自己家牆上，讓家裡有一些溫馨的氛圍。
為了緩解心情，張玉梅還養了幾盆花，還在小小的魚缸裡養了一條比小拇指還瘦的熱帶魚。
哭了不記得多少天，張玉梅忽然停下了，她覺得，冥冥中有一種力量，讓她再生一個孩子，彷彿能“找回”和失去的那個孩子的緣分。
“如果沒有孩子，那我活得太遺憾了，我不能沒有孩子。”張玉梅說，沒有人能比她更明白失去孩子的痛。
“再要一個孩子好不好？”她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一心求子。為了防止她沉溺其中想不開，家人也支援她再要一個孩子。
從此，張玉梅踏上了漫漫尋子路。
“傾家蕩產”全國求子
那是讓人絕望而身心俱疲的七年。
張玉梅開始了她人生中最焦躁而卑微的日子。
煙臺、青島、北京、南京、濟南……她跑遍了她覺得“厲害”的所有醫院，不管是有名的大醫院，還是小診所。
然而命運最初不肯眷顧她。
張玉梅年齡太大了，被醫生拒絕了無數次。
張玉梅堅持說，她就想要一個孩子，為了要孩子，她可以付出一切代價。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想去試試。
為了再生一個孩子，她孤注一擲，七年下來，用她的話說，家裡已“傾家蕩產”。
一開始，張玉梅手裡其實是有錢的，原本家裡有積蓄。
北京、南京、青島……
折騰了七年，時間實在是折騰得太久了。
張玉梅花了四十多萬。
她把家裡的積蓄都折騰光了，還欠了十多萬外債。
張玉梅說，一開始親戚還借給她。孃家父母給了她錢，弟弟家也借給她。但後來屢次失敗，親人也沒多少錢能借給她了。
大家勸她放棄。
她不肯聽。
令人唏噓的是，這個四處奔波“求子”的農村婦女，還被騙了很多錢。
“好多錢都被騙子騙走了，他們都說會治，其實只是為了騙我的錢，這些人真沒有良心啊，怎麼忍心騙我的錢。”回憶起多年求子，一次次被騙的經歷，張玉梅的眼圈紅了。
過去的七年，張玉梅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無數焦躁的時刻，也曾無數次崩潰。
張玉梅清楚地記得，第一次求子失敗的時候，是在青島。疲憊而滿懷希望的她，得知治療失敗，情緒瞬間崩潰，無處發洩的她舉起手機狠狠地摔碎掉，摔完手機崩潰大哭。
往後的七年，她摔了不止一次手機，前後一共摔爛了三部手機。
陪她四處奔波求子的丈夫也堅持不下去了，勸她放棄。
她依然不肯聽。
一年又一年，大多數時候，治療成了張玉梅的“孤軍奮戰”。
艱難“迎來”雙胞胎
“是雙胞胎！”
經過了無數磨難，2020年，醫生告訴張玉梅懷孕了。
“砰砰砰……”
醫生給她做B超的時候，張玉梅第一次聽到了兩個孩子的心跳聲，當場放聲大哭。
張玉梅回憶說，她這一哭，可把醫生嚇壞了，趕緊問她是不是身體有什麼問題。
她邊哭邊說：“醫生！我那是高興得哭，我得使勁大大地哭一場。”
張玉梅回憶說，多年的求子路，到了最後，她也快堅持不住了，她差點就放棄了。
多虧了濟南一位董醫生的話讓她看到了曙光。張玉梅曾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找董醫生幫她調理過身體。
就在她灰心喪氣的時候，董醫生對她進行了鼓勵，說她子宮內膜比有些年輕人還厚，身體條件還不錯，也不是沒有懷孕的可能。
張玉梅牢記著這份“希望”，繼續求子，最終，經過幾次失敗後，終於成功懷上了雙胞胎。
命運還是給了張玉梅最想要的“禮物”。
張玉梅的雙胞胎到底是怎麼樣懷上的？是自然懷孕還是試管嬰兒？這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測，也引起了媒體的關注。
記者注意到，各媒體報道中出現了多種說法，而張玉梅對此也不願深談，只說她對這一切充滿感激之心。
孤獨的“高齡”孕婦
都說孕婦是家裡的“功臣”。
張雲梅卻成了保胎病房裡最“孤獨”的孕婦。
在病房裡的日子，張玉梅幾乎沒有人來陪床。
婆婆九十多歲、孃家父母80多歲，丈夫曾因傷斷過腿，行動不便。
這些年，為了要孩子，張玉梅的家人從精神到體力上都早已不堪承受。保胎期間住院，也無法長時間陪伴。
大多數時候，是她一個人挺著“雙胞胎”的大肚子，來回在醫院穿梭，慢慢“挪動”著去做檢查、打飯，自己給自己按摩。
好在“孤單”的她遇上了好心人。
年輕的孕婦孫婧正在醫院同一個病房保胎，看到張玉梅一個人非常艱難，就動了惻隱之心。
孫婧第一次注意到張玉梅，是被她的大嗓門“驚”到，當時張玉梅在病房裡大聲喊了一句請護士來幫忙。
孫婧悄悄拉開窗簾，看了一眼這位“大嗓門”的大姨，驚訝地發現，她不是來陪床的，而是個“大肚子”的產婦，而且懷的是雙胞胎。
接下來的幾天，孫婧出於好奇，多留意了一下張玉梅，發現張玉梅的床前出奇的冷清。
孫婧說，她是保胎的病房裡唯一一個自己照顧自己的人。
“孤獨”的張玉梅也很“堅強”，保持著開朗樂觀。
保胎期間，她的兩條腿腫得幾乎像“桶”一樣粗，她行動艱難，買飯不便，有時候中午了，還在吃早上剩下的飯。
出於同情，孫婧和來陪床的姐姐孫嫄商量，多幫幫張玉梅。
從那以後，姐姐孫嫄打飯的時候經常多給張玉梅打一份，做檢查的時候，扶著她去排隊。有了好吃的，也分給她一些。
保胎很順利，雙胞胎出生的時間越來越近。
整個春節，張玉梅都是在醫院度過的。
大年初七，張玉梅終於進了剖腹產的手術室。
她緊張地閉著眼睛，仔細聽孩子的動靜。
她感覺心都要嗓子眼兒跳出來了。
張玉梅說，她一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刻——
當時，第一個孩子抱出來之後，醫生手裡很快傳來“哇”的一聲洪亮的啼哭聲，緊接著，第二個孩子也順利出生，又一次很快傳出了洪亮的啼哭聲。
愣了一瞬間，張玉梅突然更大聲地哭出來。
醫生被她嚇了一跳，趕緊安慰她說“你現在是產婦了，你別哭，今後要好好照顧孩子了，別難過。”
張玉梅哭得更大聲了，她又哭又笑地說：“我是高興得哭啊，七年了，我終於有孩子了！”
“借”來的母乳
孩子的餵養也成了難題。
最初的時候，張玉梅的母乳太少了。
這對備受關注的雙胞胎，從出生的第一天起，吃的母乳大多就是靠“借”來的。
同病房幫助過她的孫婧“借”給了這對雙胞胎母乳。
幸運的是，從孩子出生到孩子滿月後，這位愛心媽媽孫婧的母乳，接連供應了一個多月。
這暫時解了張玉梅餵養孩子的燃眉之急。
什麼困難都沒有打擊張玉梅的幸福感。帶孩子的這一個月，她覺得累並幸福著。
張玉梅的婆婆90多歲高齡，無法幫忙帶孩子，她的丈夫身體不好，也無法總是彎腰幫忙帶孩子，只能忙一些給孩子辦手續、買東西的事。
兩個孩子幾乎都是她每天親力親為，全身心的照顧。由於兩個孩子都是早產兒，張玉梅需要按照每兩個小時一次的頻率來餵養。到了晚上，兩個孩子醒的時間不一樣，餵奶的時間也不一樣，這樣一夜下來，張玉梅就幾乎沒法睡覺。
儘管照顧雙胞胎非常累，張玉梅心裡卻無比幸福。
只是作為年近60歲的高齡產婦，她明顯感覺到如今照顧孩子已經和多年前完全不同了，首先她的體力大不如從前了，她累得腰痠、背痛，手腕也痛。
另外，她的“育兒知識”也落後了。她不知，用滾燙的開水給孩子溫奶會大大流失母乳營養，也不知道怎麼科學的給喝奶後的小孩拍嗝。
作為原本跟年輕人隔著“代溝”的高齡產婦，她主動跟年輕人學著給孩子帶尿不溼，還在年輕人的幫助下學會了用電動擠奶器。
孫婧、孫嫄還教給她一些育兒知識，張玉梅正按照孫家兩姐妹教的方法，給孩子拍嗝。
然而，指責張玉梅“不負責任”的聲音還是來了。
“不負責任”的爭議
“58歲高齡生雙胞胎？”
“太自私了吧？”
張玉梅高齡生子的事一傳出去，就上了熱搜。
事件發酵後，張玉梅受到了不少網友的指責。大家擔心的都一樣——這麼大年紀了，生了孩子怎麼養？養孩子需要花多少錢算過嗎？孩子母乳不夠怎麼辦？買不起奶粉怎麼辦？將來上學怎麼辦？
還有的網友算了一筆又一筆賬，他認為張玉梅生孩子還要借錢，還欠著十來萬，沒有更多收入的話，養育兩個小孩更是“雪上加霜”。將來兩個孩子還要上幼兒園，等15歲上完初中，父母都73歲了，根本無法供應讀高中和大學。
而對於網友的種種疑問，多年來曾經在求子過程中幾經崩潰的張玉梅，如今反而顯得特別平靜。
“謝謝大家的意見，我太想要孩子。當年我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我想念孩子，我就是想再要孩子，大家就當我自私一回吧。”張玉梅說，生了這對雙胞胎，她一點也不後悔。如果時間重來，她還是會做這個選擇，無論多艱難，她這個想法從來沒變過。
“未來走一步看一步吧，現在趕上了好時代，總歸餓不死人。”張玉梅說，正是社會和醫學技術進步，她才有了自己的雙胞胎孩子，她覺得孩子來到這麼好的社會挺好，不覺得孩子會受苦受累。
張玉梅感慨說，在現實生活中，也有人竊竊私語。但有許多人同情她，理解她做母親的心情。雖然也有人認為她高齡生子，根本照顧不了，她這是“害”了孩子，但現實中的人一般會體諒她的心情，一般不會在她面前言辭激烈。她無力去要求網友理解她，但作為母親，孩子的未來，以後她都會竭盡全力為孩子好好打算的。
張玉梅表示，他們一家都是農村人，如今住上了政府給蓋的樓房，她個人還有每個月1100元的養老金。
“這兩個孩子來了就是緣分，是我的寶貝。”她表示，為了兩個孩子，她會盡快調理好身體，好好照顧孩子。由於丈夫因身體受過傷，不能站立太久，也不能幹重活，所以無法出去打工。張玉梅計劃等孩子大一點，讓丈夫在家看孩子，她出門去做點小生意，賣菜、賣水果等掙錢養家。
儘管生活比較難，但張玉梅相信，沒有比當年失去孩子更難的了。她相信，未來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