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六是法國波旁王朝的末代君主,也是法國曆史上第一位被送上斷頭臺的國王。坦白說,我認為他並不算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他不像路易十四那樣窮兵黷武,揮霍擴庫,更不像路易十五那樣為了滿足自己窮兇極惡的奢欲,大言不慚的說出“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甚至站在人性的角度看路易十六可以算是一個好人,甚至在巴黎人民攻佔巴士底獄後,他一度受到空前的愛戴。可為何一個“好人”卻最終被人民送上了斷頭臺呢?又是誰釀成了他的悲劇呢?其中的原因並非三言兩語說得清楚,我們只能從他的經歷中去尋找答案。
祖父留下的爛攤子
我認同一種觀點,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說路易十六是在替他的祖父背黑鍋,路易十四的離世給法國留下了嚴重的財政危機,路易十五即位以後非但沒有解決財政的困境,反而變本加厲的增加老百姓的負擔,激化了隱隱浮現的社會矛盾,而糜爛的宮廷生活也使他失去了人民心中的良好形象。這就是路易十六即位之前,人們對於法國王室的印象。毫無疑問從路易十六登上王位的那一天起,他所接手的就是一個爛攤子。
改革猶如鏡花水月
可以肯定的是,路易十六渴望成為一個萬眾敬仰的國王,他也想改變路易十五時代的各種弊端。為此他任用了著名的政治家和經濟學家杜爾哥為財政大臣主持稅收體制的改革。杜爾哥認為,法國人民之所以生活苦難,本質原因就在於稅收負擔分配不公平,為此他建議廢黜僧侶、貴族和大地主的免稅權,以實現國民們平等地納稅。應該說杜爾哥的改革方案具有明顯的進步性質,但卻損害了貴族們的利益,因此改革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儘管路易十六也想要成為新時代的開明君主,但是優柔寡斷的性格讓他最終選擇了妥協,如果沒有貴族們的擁護,波旁家族的統治將會受到嚴峻的挑戰。而他那位美若天仙卻揮霍無度的奧地利籍王后—瑪麗·安託瓦內特,也讓他患得患失,亦步亦趨。
國民公會成立
儘管杜爾哥的財政改革並沒有成功,但是路易十六依然渴望獲得臣民們的認可,即使無法開創一個新的時代,那麼至少也要緩和社會各階級的矛盾。國王本可以透過這場規模宏大的三級議會樹立自己的權威,但他那空洞而又不切實際的宣講,並沒有起到預期的效果。僧侶和貴族反而因為代表審查資格的問題與平民階層爆發了強烈的衝突(前者主張分級審查,而後者主張共同審查)。1789年6月17日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就在這一天,平民代表們宣佈單獨成立國民公會來行駛議會權力。
路易十六發難
國民公會的成立意味著法國邁出了廢除封建特權的第一步,那麼路易十六會有什麼反應呢?他在宮廷貴族的慫恿下,理所應當的需要維護封建專制的合法性與合理性。他於6月23日召開了會議,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宣佈所謂的國民公會只不過是第三等級(平民階層)的單獨行動,不具有普遍的代表性,必須立即撤銷所有決定,恢復三個等級的議會模式,然後帶著僧侶和貴族揚長而去。然而人們對於王權無底線服從的時代早已過去,伏爾泰、盧梭等人的啟蒙思想成為了人民的思想武器,平民派的代表米拉波向大司儀官發出了民主的怒吼:“告訴你的主人,我們是受命於人民才來到這裡的,只有刺刀能把我們趕走”。
巴黎起義,巴士底獄淪陷
憤怒的路易十六此時似乎失去了理智,他罷免了試圖調和人民與君主矛盾的財政大臣內克爾,這激起了群眾的反抗。1789年7月14日,起義者先是在巴黎的榮譽軍人院的地窖裡找到了28000支步槍,然後英勇的攻佔了法國君主專制的象徵—巴士底獄(在當時巴士底獄是控制巴黎的制高點和關押政治犯的地方)。儘管如此,此時的人民似乎並沒有打算剝奪路易十六的王位,而是希望他能夠從凡爾賽回到巴黎與自己談判並達成和解。
為路易十六而歡呼
國王雖然優柔寡斷但還算是個聰明人,他知道一味地鎮壓達不到理想的效果,必須要與人民和解。為了表示誠意,他下令撤出了駐紮在巴黎和凡爾賽的軍隊,和自己的兄弟一起來到了國民議會,召回了被免職的內克爾,放下了高高在上的君主架子,表示國王與人民是一體的。這些措施為他贏得了人民們空前的愛戴,大家渴望路易十六能夠成為啟蒙思想中的開明君主,整個巴黎的氛圍就像過重大節日那樣喜慶。
蜜月期的結束
從本質上說,路易十六根本不是一個人民理想中的開明君主,但他不得不選擇向人民妥協,以暫時穩固波旁王朝的統治。這就註定了他與人民的蜜月期是極為短暫的。他縱容了宮廷貴族們的陰謀,他們以防備暴動為藉口,不但增加了宮廷禁衛軍的數量,還向凡爾賽調來了法蘭西龍騎兵和佛蘭德外籍軍團,並且肆無忌憚地舉行隆重的宴會迎接這些軍官們,路易十六身穿戎裝走進了宴會大廳,軍隊向路易十六宣誓效忠。
宮廷舉辦這場充滿政治意味的宴會對人民來說意味著什麼呢?當然是恐慌和暴動。本來國王和人民這種短暫的信任就是非常不牢固的,社會上流言四起,此舉無異於坐實了宮廷的陰謀。對舊制度復辟的擔心,關於國王出走的謠言,糧食的缺乏使人心生怨恨,再加上別有用心的煽動者,都為暴動創造了必要的條件。飢腸轆轆的人們集合起來,使得巴黎的上空響徹著“到凡爾賽去!”的回聲。此時的路易十六再次挽回了局勢,他識破了慫恿他與人民徹底決裂的陰謀,拒絕了出走的建議,從內心深處上說他依然渴望和平統治。在美國獨立戰爭中立下赫赫戰功的拉法耶特率領國民自衛軍來到凡爾賽,暫時穩定住了局勢,路易十六給出了讓人民滿意的答覆。
國王出逃計劃的失敗
向人民妥協後的路易十六依然生活在矛盾之中。他並不信任那些看似擁護他的貴族們,並不想成為他們的傀儡,又擔心阿圖瓦伯爵率領逃亡貴族勝利歸來後威脅到他的王位,他想要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恢復君主專制。於是他在布耶侯爵的幫助下於1791年6月20日喬輕裝潛逃,然而計劃進行的並不順利,僅僅一天之後他們就在瓦雷納被扣留。早在國王出逃後的4個小時候議會就代替了國王行使權力,迅速安定了躁動的民眾,控制住了局勢,並且派人接回了路易十六和他的家眷,民眾們用長時間的沉默來表達自己的失落的情緒。有時候沉默要比憤怒更為令人膽寒。
批准1791年憲法
儘管路易十六的出逃讓民眾失望,但還遠沒有到絕望的程度,這位站在十字路口中間的國王依然掌握著局勢的主動權,只要他想他依然可以成為一位具有劃時代意義的開明君主。他再次向現實做出妥協,9月他親自駕臨制憲會議,在群眾的歡呼聲中接受了1791年法國憲法。法國曆史上第一次光榮的國民議會在果敢、明智和公平的氛圍中落下了帷幕。民眾們滿懷信心地準備迎接一個自由平等的君主立憲制國家。
8月10日起義,王權的終結
俗話說:“樹欲靜而風不止”,憲法的誕生並沒有帶來理想中的安寧,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就會引起法國政局的動盪。由於法國大革命影響了歐洲各國君主的專制統治,反法聯軍向巴黎下達了通牒,要求恢復法國國王的一切權力。但這反而激起了法國人民反抗封建君主的決心,憤怒的平民們認為只有廢黜國王,才能取得革命的真正勝利,於是採取了極端的行為。儘管路易十六很早就得到了起義的訊息,但他卻不以為然,甚至想透過鎮壓起義重塑自己的權威。但勝負早在他巡視王宮守備軍的時候就已經揭曉了,國王的炮兵營和紅十字營高呼的並不是“國王萬歲”而是“國民萬歲”。起義者佔領了杜伊勒裡宮,而路易十六則狼狽得逃到了議會,並被安排在記錄是休息。
陰謀敗露,命喪斷頭臺
更讓路易十六雪上加霜的是,起義成功之後,群眾們在王室經費的檔案中發現了國王反對革命的罪證,證實了他與和逃亡貴族,陰謀叛亂的親王以及反法同盟國家的秘密結盟,企圖顛覆法國大革命的成果,企圖恢復舊日的君主專制政體。這一訊息徹底激怒了群眾的怒火,燃燒了整個巴黎。而那些原本同情和支援路易十六的人再也無力為他辯護,放棄了抗爭。儘管有人還是認為國王是不可侵犯的,但更多的革命者卻堅持要審判國王。
就在各派唇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之時,山嶽黨的代表聖茹斯特站了出來,他認為應該將路易十六視為敵人,對待他不應該用審判而是徹底打倒,而雅各賓派的羅伯斯庇爾也表示應該叫路易十六視為賣國賊,對待法國的罪人應該以革命的名義對其執行死刑。最終路易十六在大革命的巨浪以及群眾的聲討聲中結束了自己的一生。諷刺的是,那座終結國王生命的斷頭臺正式路易十六自己親手設計的。這位可憐的國王甚至連自己的遺言都沒機會說完,“我是無罪而死的,我寬恕我的仇人們,而你們,我不幸的百姓們……”
結論:路易十六之死乃命運使然,但值得同情
誰來為路易十六的死買單?這是一個很複雜的問題。而我的結論是,他的死既是命運使然又是政治鬥爭的犧牲品,怒其不爭哀其不幸。他根本談不上昏庸無道或殘暴不仁,法國政治危機的罪魁禍首是路易十五,他只不過是祖父的替罪羊而已。法國著名作家米涅評價他是一位“善良而軟弱的國王”,如果路易十六野心再大一點,性格再堅韌一點,手段再強硬一點,法國大革命能否成功都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他曾經也想要拯救危在旦夕的政局,並且任用的杜爾哥和內克爾作為財政大臣,但均遭到既得利益者的掣肘,最終功虧一簣。
他反對革命的確有罪,但至少很多人認為他罪不至死。用今日的價值觀去評價歷史人物是一件有失公允的事情,應該把他放到當時的政治環境和社會基礎中加以考量。路易十六出生于波旁王室,從小接受的就是王權至上的專制思想教育,而他從小又是在宮廷中生活,耳朵裡聽見的,眼睛裡看到無一不是至高無上的封建政治權力。你讓他馬上變成一個具有新時代民主思想的立憲君主,未免有些強人所難,有時候想要改變一個人的意識形態真的需要一點運氣,根本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清末的宣統皇帝溥儀也是透過多年的改造才從一個封建君主變成新中國公民的。
最後我想說的是,其實路易十六的悲劇還與各方勢力的日益膨脹的野心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絡。本來在議會佔據優勢的吉倫特派依然試圖拯救路易十六,建立理想中的君主立憲制國家,但以聖茹斯特和羅伯斯庇爾為代表的激進的山嶽黨雅各賓派透過這次起義看到了壓制吉倫特派實現獨裁專政的希望,因此他們堅決主張處死路易十六,而群眾們堅決要求嚴懲路易十六的願望也使得吉倫特派無法繼續堅持自己的主張。路易十六是舊制度的守護者,他違背了時代的改革方向,只要他還活著,國內外的封建勢力就會生生不息,成為阻礙法國完成資產階級鞏固革命成果的隱患,而各派勢力之間的殘酷鬥爭,無形中也加速了他的滅亡。
你很難給路易十六按上一個十惡不赦的罪名,他貪戀至高無上的世俗王權,他被貴族們綁上了利益的戰車,那是他的命運使然,意識形態決定了他逃不出封建統治的枷鎖,任何一個封建君主都會這麼做,而他的死也為山嶽黨雅各賓派攻擊吉倫特派,實行獨裁專政鋪平了道路。死亡的懲罰或許對他來說過重了,但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下,沒有人有更好的辦法解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