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五年(1866年),由於親家左宗棠的攻訐和督撫不和,署理廣東巡撫兩年多的郭嵩燾黯然辭職。
讓郭嵩燾尤感傷心的,是左宗棠在他辭職後還給自己來信,措辭傷人。
信裡說,“閣下力圖振作,而才不副其志”,“於不佞生平志行若無所窺,而但以強目之,何其不達之甚也”。
就郭嵩燾而言,自己與左宗棠既是同鄉又是姻親,更曾在其尚未發跡時大力舉薦及維護,有恩於左。左宗棠的舉動,在郭嵩燾看來不啻於反戈一擊,他既不能接受左對自己“微近迂瑣,咎由自取”的評價,更不能原諒左對自己的查辦與彈劾,因此與其絕交成為必然。
於是,從同治五年到光緒八年,兩人有整整十六年的時間未曾通訊,更不曾見面。
即使斷交,郭嵩燾仍舊忿忿不平,經常向兩人的知交故舊提及。其中,曾國藩既有德望,又是湘人,還是兩人共同友人。為了控訴,郭嵩燾給曾國藩寫了封信,解釋了一番事情始末。信是站在郭嵩燾自身角度,對自己頗多標榜,對左宗棠當然大加貶損。郭嵩燾寄望於曾國藩來做仲裁,為他背書。
並且,郭嵩燾還在信中搬弄口舌,說左宗棠在軍營裡每天至少罵曾國藩兩次,這更有點氣急敗壞的小人嘴臉。
退庵言在營兩食,與左君同席,未嘗一飯忘公,動至狂詬...左君之詬曾公,以怨報德,我則直討有罪耳!
實事求是地說,左宗棠對郭嵩燾的評價和參劾是有據可依的。郭嵩燾署理廣東兩年多,粵省毫無起色,又無法處理好與兩廣總督關係,多授人以口實。以郭的才幹,更適合求學論道而不是博取世俗功名,督撫之職並不適合他,平安卸任對他反而是更好選擇。
曾國藩和郭嵩燾是老友也是親家,對他也非常瞭解。早在道光二十五年,曾國藩就看出郭嵩燾無辦事之才幹而長於求道論學,他曾為郭作《送郭筠仙南歸序》,就在其中提出自己的諍言,希望郭做個知識分子。
結果不幸被曾國藩言中,郭嵩燾甫一得志即告受挫。如今卻又來信訴冤,曾國藩要如何應對?
以罵止罵,未為善法。曾國藩並不以郭嵩燾的弄舌而憤然,他回信表態:
左公之朝夕詬詈鄙人,蓋亦粗聞一二。然使朝夕以詬詈答之,則素拙於口而鈍於辯,終亦處於不勝之勢。故以不詬不詈不見不聞不生不滅之法處之,其不勝也終同,而平日則心差閒而口差逸耳。
曾國藩以柔道手法泰然處之,於大關節處一絲不苟,細枝末節則一笑置之,手段可稱高明。
他以平和的態度和委婉的回信,把郭嵩燾搬弄是非的心願消解於無形,又溫柔敦厚的表達了自己的立場。曾又修書給郭嵩燾的弟弟,讓他勸解其兄,保持心胸開闊,不要始終緊繃著那根弦。
曾國藩在此事表現出的修養和風度極高,表現出成熟政治家的水準。左宗棠罵曾國藩確實有過,在辦理郭嵩燾事件中的手段也有點過於剛直,但曾國藩以菩薩低眉般的姿態一笑置之,並不因郭嵩燾的挑撥和左宗棠的直亢而憤然。
平心而論,左宗棠如金剛怒目的性格易於得罪人,最好的朋友胡林翼也被他罵過“喜任術、善牢籠”,一生中與左宗棠翻臉的朋友不在少數。而曾和左兩人共事幾近二十年,左宗棠雖然也罵過曾國藩,也不由對他由衷佩服。
曾、左關係也曾經歷考驗,曾國藩在咸豐七年奪情丁憂時,左宗棠寫信譴責,言辭嚴厲,可稱誅心。但曾國藩能做到“不念舊惡”,兩人短暫不通音問後,曾國藩就在經過長沙時與左數次深談,兩人也就此“交歡如初”,曾並數次保舉左宗棠,老成謀國之舉,可稱有知人之明。
曾國藩去世後,左宗棠送來輓聯:“謀國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輔;同心若金,攻錯若石,相期無負平生。”
落款左宗棠自稱“晚生”,更是給足了曾家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