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趙立波
薩爾滸之戰,明兵三路喪師的敗報傳出以後,廷議把最大的希望寄託於一個熟悉遼事並滿懷壯志豪情的人。這個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經略熊廷弼。
熊廷弼畫像
熊廷弼( 1569-1625 ),字飛白,號芝岡,湖北江夏(今武漢市)人。恰好在他年已半百的時候,忽然官運亨通,不到三個月,由淪落民間的前御史升大理寺左丞兼河南道監察御史宣慰遼東,再升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這一方面反映明末封疆乏人,另一方面的確也說明熊廷弼比碌碌無為的同輩們出類拔萃。滿腹經綸、科舉出身、中過進士的熊廷弼,不同一般的文弱書生。他身長七尺(約近二米),有膽有識,知兵善射。
萬曆三十六年(1608 ),他以御史巡按遼東,一反當時的官場積習,實地調查巡撫趙揖與總兵李成梁放棄寬甸新墾的八百里土地,徙居民六萬戶於內地,不應論功受賞,而是罪不容誅。同時還揭發了前任巡按何爾健、康丕揚的包庇行為。在遼東諸多撫按當中,熊廷弼較早看出努爾哈赤對全遼的威脅,但是他並不主張動輒“搗巢”,而積極提倡“防邊以守為上”,繕垣建堡,加強戰備。他還提出遼東曠土很多,應使遼東八萬額軍的三分之一進行屯種。這些建議實際上很少被採納。不過由於他“杜饋遺,核軍實,按劾將吏,不事姑息”,還是產生了效果。在遼數年,風紀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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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以後,熊廷弼再次到遼東,形勢更加惡化,時值三路喪師之後,舉朝驚駭,遼瀋洶洶。當年的努爾哈赤已成一國之主,不是貪得寬甸六堡,而是破關入邊,謀取遼瀋為都城了。他的前任經略楊鎬老朽庸懦,對此無計可施。最成問題的是明朝在遼東的防禦廢馳,難以抵擋後金的衝擊。
萬曆四十七年四五月間,後金兵連續進攻鐵嶺、開原諸城保。而李如楨代兄李如柏為遼東總兵官,他借父兄勢力,加上自己曾做過錦衣衛右都督,當過近臣,還沒有出關,就鬧著與總督汪可受爭相見禮,把防守的任務置之度外。六月,後金大軍直逼開原,明總兵馬林牧馬南山,完全沒有防備。後金輕易地攻進了開原城。就在這時經略楊鎬被罷官,熊廷弼受命往代。他尚未離京,得知開原已失。熊廷弼經略遼東的第一步 就是上疏皇帝,闡明收復開原的必要性。他說:“遼左為京師肩背,欲保京師,則遼鎮不可棄。河東,遼之腹心也;開原,河東之根柢也。今開原破,清河棄,慶雲掠,鎮西圍,鐵嶺數城人逃亡盡矣。獨遼陽、瀋陽為河東孤立,而昨楊鎬奏瀋陽民逃軍亦逃,遼、沈何可守也?然不守遼、沈,必不能保遼鎮,不復開原,必不能保遼、沈。” 既而熊廷弼提出收復開原的辦法,他主張調兵,發餉,造武器,即“乞速遣將士,備芻糧,修器械”。針對當時明朝政治的腐敗和統治階級內部的紛爭,向皇帝懇請:“毋窘臣用,毋緩臣期,毋中格以沮臣氣,毋旁撓以掣臣肘,毋獨遺臣以艱危,以致誤臣,誤遼,兼誤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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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大學士方從哲竭力乞請皇帝令熊廷弼星夜出關,說有了他對付勢力方張的努爾哈赤,“庶可遏其長驅之勢,而邊事猶可為也”。再有熊廷弼赤膽忠誠的懇求,多年不理朝政而近期又有病魔纏身的明神宗,一切允行,並賜熊廷弼尚方寶劍,以重其權。
赴任之前,熊廷弼入京陛見,國子司業張鼐疏諫簡選京營三千精兵隨行,僅得千人,實際是疲弱八百人。熊廷弼出山海關,行至杏山,鐵嶺報失。一時明朝舉國上下皆籠罩在“遼必亡”的悲觀氣氛中。 但是國難當頭,熊廷弼兼程以赴,八月二日受代。第二天入遼陽。他走在途中,遇到逃亡的人,就勸他們返回家鄉。其時邊地官民紛紛逃亡,令開原道僉事韓原善往撫瀋陽,被敵人嚇得不敢去。繼命分守道僉事閻鳴泰,至虎皮驛(今瀋陽市南十里河)大哭而返。熊廷弼毅然決定親自巡歷。他從虎皮驛抵瀋陽,再乘雪夜赴撫順。總兵賀世賢以地近敵人勸阻,廷弼滿懷信心地說:“冰雪滿地,敵人想不到我會來。”鼓吹而人。耀武揚威至奉集堡(今瀋陽市東南奉集堡)察看了防務形勢,然後返回。所到之處,召集流民,整修守具,佈防兵馬,由此而人心大定。
熊廷弼嚴厲對待逃將、貪將,嚴肅地懲治他們。他一到遼陽, 就斬了臨陣脫逃的遊擊劉遇節、王捷,棄城逃跑的鐵嶺遊擊王文鼎等,設壇躬祭撫、清、開、鐵死難軍民。遊擊陳倫貪汙軍餉三千二百四十兩,熊廷弼知道後,立斬以徇,說:“有貪淫如倫,法無赦。”全軍受到震動。因開、鐵相繼失守,劾李如楨“十不堪”,罷職,以李懷信為鎮守遼東總兵官。同時表彰賀世賢,以獎勵敢戰。
努爾哈赤畫像
武器為戰守所必具。熊廷弼除上疏請求發內庫和從各邊支援外,命人打造重二百斤以上的大炮數百門,七八十斤的數百門,百子炮上千門,三眼銃、鳥銃七千餘支,其餘盔甲、盾牌等數十萬件。
由於熊廷弼的慘淡經營,原來四散逃亡的人陸續返回了家園,除撫、清、開、鐵等城已失未復外,沈、奉、寬、靉等城都又得到了防守。各地援兵、募兵陸續來到遼東,總計不下十三萬,堡漸屯集,城漸設防,遼東的守備大有可觀。
萬曆四十七年八月,後金攻北關,滅葉赫,給熊廷弼經略遼東帶來了新的態勢。據明朝捉到的奸細賈朝輔(撫順廩生)提供的情報表明,努爾哈赤十分畏懼熊廷弼。他說:“時奴賊集諸丁各頭目及李永芳等,問此番攻取何先?或曰當先遼陽,傾其根本;或曰當先瀋陽,潰其藩籬;或日熊經略已到,彼必有備,當先北關,去其內患。奴賊曰:遼已敗壞至此,何一人急忙整頓兵馬得來?李永芳曰:凡事只在一人,如憨一人好,事事都好。奴賊然之曰:我意亦欲先取北關,免我內顧,將來得用全力去攻遼、沈。”
葉赫被滅後,熊廷弼以“瀋陽空壘,獨立難支”,奏請並得到允許退守遼陽。為力保孤城,遏敵深入,除在遼陽城挑濠築垣,借水為防以外,他向皇帝更進一步提出厚集兵馬分守險要。他說:“今日製賊之說有三:一曰恢復,一日進剿,一日固守。顧以此時漫談恢復、進剿之事,何敢草草,似又不如分佈險要以守為穩著,守正所以為戰也。然而守何容易?頃臣親至各邊隘口,相度地形,算賊之出路即可為我之入路者有四:在東南路為靉陽,南路為清河,西路為撫順,北路為柴河、三岔兒間。俱當設重兵,為今日防守他日進剿之備。而鎮江南障四衛,東顧朝鮮,亦其不可少者。此分佈險要之大略也。”
熊廷弼筆墨
他的策略是,每路設兵三萬,鎮江(今遼寧丹東市附近)設兵二萬,或迎擊,或橫擊,各路則合奇正獨當一面,四路則合奇正以成全域性。兵馬既隨各帥往邊,遼城空虛,也需再設兵二萬,平時駐守,有事策應。海州(今遼寧海城縣)、三岔兒河設兵一萬,聯絡東西。金、復(今遼寧金縣、復縣)設兵一萬,防護海運。總計十八萬軍隊,皆無虛設。與此配合,要求給馬九萬匹,軍餉三百二十四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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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的這一經略大計,雖得到皇帝批准,但是尚未得到落實,他自己就因受到一連串的彈劾而不安其位了。首先發難併為之鼓動的是吏科給事中姚宗文。他因求廷弼代請補官,未得到滿足,已有怨恨,補官以後到遼東閱視兵馬,又與廷弼所議不合。遼東人劉國縉為兵部主事,贊畫軍務,主募遼人為兵,所募萬七千人大半逃亡,被廷弼劾免,姚早為劉的門生故舊,至此相互勾結,掀起逐熊之議。泰昌元年( 1620)八月蒲河(今瀋陽市東北)失守。姚詆廷弼廢群策而雄獨智,軍馬不訓練,將領不部署,人心不親附,刑威有時窮,工作無時止。還煽動言官群起而攻之,必欲去之而後快。御史顧慥首劾廷強出關一年,毫無成就,荷戈之士徒供挑浚,尚方之劍逞志作威。當時明神宗死不久,光宗即位不到一個月又死,熹宗初立,朝政更加混亂,遼事問題難得正確解決。
御史馮三元劾廷弼無謀者八,欺君者三:開、鐵失守,禾糧塢積,不能以輕騎運還;北關告急,不聽道臣以萬人往援;遼人礦兵不用;健兒戰士不以殺敵而以作工,等等。還說不罷廷弼,遼必不保。皇帝下詔廷議。熊廷弼上疏自辯說,開、鐵禾糧,臣抵遼時即行收割,不能則焚之;北關告急,令開原道韓原善、分守道閻鳴泰往赴,二人皆不肯行,其時道臣只此二人,三元所謂道臣欲以萬人往,不知誰屬?所謂役軍丁,皆守其城不能戰者:東山礦徒趨利則有,應兵則無,無三元言,臣不知遼人礦兵可用!一番憤憤不平之語,激起御史張修德又劾其破壞遼陽。廷弼更加憤慨地備陳守遼之功,一氣之下交還尚方劍,力求罷斥。給事中魏應嘉復劾之。 朝議允廷弼去職,從而結束了其經略遼東的幕悲壯的活劇。 廷弼不服,要求查明事實。熹示即命魏應嘉等往遼東,給事中楊漣反對派原來上疏彈劾的人,於是改派朱童蒙。他的調查結果是熊廷弼經略遼東一年有功有罪,其罪在危難之時,辭職乞歸,有負君恩。這就是罪浮於功。經過調查和熊廷弼自辯,皇帝認為廷弼“力保危城”,打算再次起用他,由此埋下被閹黨殘害的伏筆,至此大明王朝越來越走向危險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