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芒果臺新綜藝《初入職場的我們》開播,來自國內名牌大學或海外留學歸來的高材生參加知名企業的面試。在其中的一期節目中,著名企業家董明珠面對新興的網路熱詞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什麼是內卷?”
在網際網路上對“內卷”的解釋是:當社會資源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需求時,人們透過競爭來爭取佔有更多資源。在當代社會中,很多高校學生用其來指代非理性的內部競爭,從而導致個體“收益和努力之比”下降的現象。
在就業季已經到來的5月,真人職場綜藝節目的上線,讓人感受到了內卷時代下大學生的壓力,在“不卷就會死”、“死了都要卷”的口號下,如果不卷,就會成為普通人,那真的會“死”嗎?
清華學生自創特普通獎與特獎“叫板”
“又不是每個人都能拿特獎。這個世界,不是每個人都符合成功的標準。”這是清華大學“特普通獎”評選的開場詞。
“華清大學特普通獎學金”,由清華學生自發創辦,與著名的“清華特獎”相呼應。
清華特獎,即清華大學特等獎學金,創辦自1989年,是清華大學榮譽最高的獎學金。該獎由院系推薦,或者學生自主提出申請院系考察,再由學校獎助學金管理委員會審查篩選確定15位候選人,由候選人進行公開答辯,最後提請校務委員會批准。特等獎學金名額每年不超過10名。
能夠獲得清華特獎的是什麼樣的學生呢?以2020年候選人為例,基本上是所在系學科成績前三、各種國內國際競賽前三、多個校內外運動專案冠軍、多個單位的實習或社會實踐等指標同時滿足的學生。
而這些佼佼者以外的清華學子調侃,特獎的入圍者,基本上都是“神”。
清華特獎迄今評選了31屆,在2020年評選時,清華校內出現了一個與其爭鳴的獎項“華清大學特普通獎”——也有著“清華特獎”的簡稱。該獎被學生們調侃為“造神”的對立面。
提出“特普通獎”評選的是幾個清華學生,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主創者告訴北青-北京頭條記者,創辦這個獎項,主要是因為這些年來清華特獎越來越火,受到的關注特別多,但大家普遍覺得近年來特獎候選人存在“包裝”的水分,這讓同學們很反感,清華特獎離普通學生越來越遠。“我們希望清華園裡更多普通學生得到關注。”
“我們不是希望找到十個人,而是希望找到十個代表、十個符號,他們能代表園子裡大多數人的生活和經歷。”主創者說,“特普通獎”的評選流程也模仿特獎,需要參選者自我陳述,然後由廣大清華同學投票,投票的依據主要是參選者的經歷是否能夠引起大家的共鳴。
後來有144名同學參選,參與者們講出了各自的經歷和思考,“大家的自我陳述都還挺不一樣的”,主創者說。
最終,15名清華學子經過答辯,10名“特普通的”清華學生上榜。
其中,獲得共鳴最多的是“竹兔”,她的答辯語錄是:我很平庸,我或許完全達不到華清大學人才培養標準的十分之一,可是那又怎樣?
獲得共鳴第二多的“咕咕咕”,說“主流不需要我,大舞臺不缺我,大事業做不成“(清華有一句話是”立大志,入主流,上大舞臺,成大事業“),然而依然希望大家都有快樂的未來。
一個名為“五道口殘酷史”的知乎賬號,曾經對2020年清華特獎和特普通獎的兩個候選人進行了面對面的採訪,給了這兩個處於對立面獎項的候選人一個直接對話的機會。
特獎候選人謝廷玉說,他參加評選,是為了給自己三年來的學業做一個總結,他覺得寫個人總結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而特普通獎候選人雛玉是謝廷玉的學妹,她覺得自己與謝廷玉學長完全不一樣,沒有他身上的那些特質。雛玉認為,所謂的普通就是失敗,比如上一門課,參加一個活動,都會有排名和競爭,那些頂尖的人就如同現在的特獎獲得者,而大量的人是在各個場景反覆失敗,最後就變成了特普通。但其實這些人的價值觀和特獎獲得者是一樣的,只是他們沒有達到目標。
謝廷玉覺得,特普通獎並不是比慘,而是一種包容。“無論是特獎還是特普通獎,都是希望體現一個包容的價值觀,需要包容更多樣的個體,不要用一套模板化的東西來評價。特普通獎也是告訴大家,就算你失敗了,但在特普通的環境中仍舊能夠得到傾聽和共鳴。”
北大學生“對話” 尋找“普通”的價值
“我覺得清華特普通獎的設立,能夠跳開傳統的固化邏輯是非常好的。可以讓大家去重新思考清華特獎的意義和價值。尤其清華特獎和我們學校的五四獎認可度和價值觀不太一樣,我們學校並不是特別強調要求用一個超人的形象作為學生的標杆。”清華近鄰北大的學生李牧(化名)說。
作為中國象牙塔尖的學子,清華和北大被人們所向往,外界給了清華北大學生很多的光環。去年時,李牧突發奇想做了一個系列採訪,內容就是“對話普通”。
李牧當時看到一篇網文推送,題為《一個北大高考狀元的抗抑鬱史》,他將文章轉發到朋友圈,得到不少共鳴。在朋友圈中,李牧說“光是比較熟悉的朋友裡就有四五個抑鬱的,最近看到一些畢業年級的同學在感慨,就覺得學會接受做一個普通人,對很多人來說是重要的一課。”
後來,李牧看到很多低年級的同學在轉發這篇文章,都表現出了焦慮,於是他就想到要做一組“普通畢業生”的稿子,讓他們講講自己的本科生活。
李牧承認,自身的經歷也是做這個採訪的原因之一。他是一個很普通的學生,保研成績卡在線上,但他覺得自己的經歷也可能對別人有幫助。“如果只是那些特別優秀或特別糟糕的人才能被關注的話,那就太極端了。這樣大家很容易把自己帶入到失敗者的位置上去,進而產生焦慮。但是,如果能看到更多跟自己相似的人,感覺就會不一樣。”李牧說。
有了這個想法後,李牧首先要確定何為“普通”,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學業績點作為標準,也就是績點排在專業25%-75%之間即為普通。“這是一個可以量化的東西,因為引起大家焦慮的,往往都是可以比較的、有指標的東西,績點最直觀。”李牧說。
由於“對話普通”的徵集是在朋友圈進行的,所以最後接受採訪的基本都是李牧認識的同學,但他發現即便是相熟的同學,在聊得如此深入之前,很多人的想法和經歷他其實都並不瞭解。
最終,李牧的“對話普通”一共推送了17篇,16位同學接受了採訪,另一個是他自己。他將自己上大學以來的心路歷程寫了上萬字的文章,雖然自己在北大學生這個群體裡並不出色,但仍收穫了4700多人的閱讀。有一位同學讀了李牧的這篇文章後留言說,很多經歷都和他很相似,比如:喜歡讀網文,上了北大以後想在校期間寫網路小說,並且同樣都至今沒有動筆……
李牧告訴北青-北京頭條記者,“對話普通”系列文章推送後,收到很多留言,大家普遍反應看過後都感覺焦慮和緊張都減輕了不少。還有同學將這系列文章推薦給身邊同學,認為這是保研季最值得推薦的東西之一。
其中第三篇推送:《從元培心理跨考中文》,講的是元培心理學院的學生保研失敗,但是最後又成功考回北大的故事。這一篇推文讓很多保研績點並不算高的同學看後很受鼓舞,他們發現升學之路並不只有保研這一條,就好像人生的路並不只有一條一樣。
“能對大家有幫助,我覺得很欣慰,或者說很值得。”李牧說。
保研失敗但透過考研繼續在北大讀書,這樣的“普通人”在外界看來其實一點也不普通。除此之外,“對話普通”中還有很多北大學子,他們中有的人拿下雙學位,有的人在本科的時候就發表過學術論文……做完這個系列報道後,李牧發現,其實每個普通人背後都有不普通的一面。
對於現在大學生所處的內卷時代,李牧認為,這是一個客觀事實,很多學弟學妹面臨的處境比此前更要艱難,資源更少,競爭成倍增加。越來越多的人向著刷績點刷簡歷的方向去努力,結果刷上去的難度自然也就增加了。
但李牧不認為“反內卷”就是更好的方式。他覺得“反內卷”的意思是不參與競爭或者消極抵抗,是選擇“躺平”。但在當前的環境下,這種方式其實沒有作用的,因為消極抵抗只會讓自己的能力停滯不前,最後變成了自己的劣勢。在他眼裡“普通”和“反內卷”其實並不等同,甚至說差別很大。
“接受普通,是承認內卷的大環境,也接受自己在這賽道中不上不下的位置,但還是要選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和努力的方向。而所謂‘接受’,是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能夠踏踏實實的看到成果,可能在這個賽道上是一個普通人,但自己卻不會因為普通而感覺自己很差。”李牧說。
在“對話普通”這個系列的開頭,李牧這樣寫道:這所學校太引人注目了。優異者的故事,在表彰的通稿裡寫過太多遍;那些特異者,乃至慘痛失敗者的故事,新聞媒體也從來不吝挖掘。而更多人,似乎失去了聲音,入學時,我們從搜尋引擎裡探究他們的過往,畢業時,卻沒有人知道他們變成了什麼樣……感謝我符合要求的朋友們願意接受我的採訪,我能展現出的例子當然還遠遠不夠囊括那些可能性的全部,但我想,他們至少可以證明,有很多不同的生活方式,都可以抵達“終點”。
專科生建立“普通學”小組 學會了發現自己的閃光點
就在以“清北”為代表的的高校學子們進入畢業季的前不久,豆瓣裡出現了一個叫“普通學”的小組,不到1個月的時間,組員已超5000人。這個小組的創始人陳城(化名),是一名普通的專科學生。今年剛畢業的他,出生在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目前在廣州從事網際網路運營工作,每天過著“996”的生活,記者跟他聯絡時是週日,他還在加班,他說,自己也沒有過人之處,會的東西也比其他人少,日復一日上下班,乃至於人生的故事都是普通的。
因為類似的經歷,當他在知乎上看到“為什麼有成功學,卻沒有普通學”的專題討論後,一下子產生了強烈的共鳴。曾經,他也幻想自己會是“萬里挑一”之人。但大學候,他發現,自己從裡到外,都不是。
於是今年3月,他在豆瓣上建立了一個名為“普通學”的小組。最開始,他只是把它當作一個樹洞去實踐和探索,然後在豆瓣裡分享出來。小組人數增長很快,如今已有近14000人。很多人在裡面分享自己普通的經歷。
根據大家的分享,以及自己對於“普通學”的理解,陳城給小組分出了四個欄目,其中有個欄目叫“自我成長”。他說,自我成長和普通學並非矛盾關係。“普通學並不是教人徹底‘躺平’,做個廢物;也不是對生活得過且過。它是教人認清自我,理解和接納自己的普通,不對世俗定義的成功那麼焦慮,進而導致自己真正追求的東西被迷失掉。認清自己,便是自我成長的開始。所以,兩者並不矛盾。”
在陳城看來,要理解“普通”,首先需要理解“成功”。他說,世俗成功的標準,無非是金錢、權力、事業等等。而與之相反的,就是普通。但陳城心裡,成功意味著實現自己的目標。如果你的目標是家庭幸福,實現了這個目標,那麼你是成功的。如果目標是做好自己喜歡的事情,實現了這個目標,那麼你也是成功的。這種對於成功的定義,不會受錮於金錢等單一的評價體系,而是有更多的評價標準,能夠加入進來,更加關注“人”本身。
但是,隨著組內人數增長,陳城也無奈地發現,組裡“躺平”的氣氛日益濃厚。他並不喜歡這種感覺,“如果小組裡都是這些,直接叫‘躺平學’算了”。不過,他也表示,自己未經他人苦,沒法感同身受,所以不會去評價什麼,只是希望他們能得到暫時的喘息,“而我自己會自我改變。”
最近,組裡出現一種言論,叫“普通學已經過時,現在盛行失敗學。”在底下,陳城發了三段評論,“‘普通學’不是為所謂的‘精英階層’失意所準備的平臺,更不是自怨自哀‘自我安慰’的躺平地方。”他說,小組的初衷,是希望大家能夠先學會接納自己,把“普通”的事情做好,不好高騖遠。專注當下的事情會升起平淡的幸福感,之後的事情會越做越好。
同時,在自我成長的欄目,他也發了感悟。他說,當承認自己的普通之後,自己反而更加努力。他開始看書、健身,規劃作息,晚上12點準時休息。他覺得自己在越變越好。最開始,周圍的環境,會讓他說一些空話套話。現在,當別人問他薪資的時候,他不會像以前一樣掩飾自己,而是直接告訴對方,自己確實沒錢。以前,他不會用拼多多,因為很多人說“low”。現在,他會很自如地使用拼多多,“適合自己的是最好的。”
無論是在小組發表評論,還是分享自己成長的經驗,他覺得這都是對小組氛圍的宏觀微調。他說自己沒辦法改變和評論別人的想法,只能透過自己的行動,產生一點點微小的改變。
在小組的這幾個月裡,透過與組員溝通互動,陳城也逐漸在反思自己的人生。他發現,自己越來越能夠看懂,什麼是群體壓力下被迫追逐的事情,什麼是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事情。他提到自己的一個哥哥,本來為自己規劃的是考公務員,並沒有必要非得考研究生,但是在學生群體裡,考上研究生,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成功,所以他也去追逐。“就好像是那種坐高峰三號線,不想上車被人擠上車的感覺”。陳城發現,現在他也更能夠控制自己盲從的慾望。在決定做什麼事情之前,他會給自己一定的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之後,眼界會更加開闊,不會那麼鑽牛角尖。”
建立“普通學”小組的幾個月來,他開始從焦慮於自己身上的“普通點”,轉變為去尋找和發揚自己的閃光點。這種思維的轉變,是他最為開心的。現在,他要求自己說真話、待人和善,他覺得自己正在向著自己喜歡的樣子轉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閃光點”。
他給記者發來一張照片,照片裡面,一面光潔的鏡子照出一顆鮮嫩的蘋果,但蘋果的背面,其實缺失了一大塊果肉。成功者是這樣,失敗者也是這樣。只是鏡子放置的位置不同而已。
實習生 陳晨 陳銀霞
文/北京青年報記者 張子淵
編輯/白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