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玉東院士對醫科新生說:年輕人應追求成為“高尚的醫生”| 醫學院開學季·師說
顧玉東以“我的成長經歷彙報”為題,為新生開講“第一課”。 本報記者 唐聞佳 攝
抓起面前放置的一塊老手錶,顧玉東與現場老師確認:“同我說好講半小時,那我可以說到3點45分,對吧?”得到肯定答覆後,顧玉東把手錶放回講臺,笑著向在場學生說明道:“嚴格的時間概念對我們搞科學是重要的,不僅要有時間觀念,還要珍惜時間。”
一堂從“時間”說起的醫學第一課就此開講。在座的本科新生中有復旦大學上海醫學院臨床醫學八年制、五年制的學生,將在華山醫院進入臨床階段學習。臺上講者是中國著名手外科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手外科主任顧玉東教授。
30分鐘的“新生第一課”,時間維度跨越半個多世紀,顧玉東以“我的成長經歷彙報”為題,與年輕後生聊學醫故事,談創新求索,笑憶“大學五年成績全優,連體育課也是滿分”,因為“只有健康的身體,才能攻克難題”。
初入醫學殿堂的年輕人,到底如何當一名好醫生?如何處理好科研與臨床的關係、醫者與患者的關係?課後,記者與顧玉東聊了起來。
“好醫生”的追求並不隨時光流轉而變更
記者:您在世界上首創“健側頸7移位術”,用傷者健側的頸7神經來修復癱瘓的手臂,堪稱傳奇。如今的年輕人感覺忙完臨床工作已很疲憊,對科研也有畏難情緒,您有什麼建議?
顧玉東:要認識科研的重要性。醫生會看病,是合格的醫生;能看別人看不好的病,那是好醫生;不僅能看好別人看不好的病,還能有所創造、發現新的治療方法,這是出色的醫生。當然,最好的醫生是白求恩式的醫生,是高尚的醫生。年輕人應有所追求,追求當一名高尚的醫生。
記者:為什麼會以“我的成長經歷彙報”為題開講“第一課”,希望對年輕人說些什麼?
顧玉東:“彙報”我的成長經歷,希望我的學醫之路對同學們有所啟發。
1947年,我10歲,生了腦膜炎,一名老醫生花了非常大的精力救治我,半夜跑到我家,在我身邊守了一夜。第二天回家路上,他摔了一跤,即便如此,第二天他蹺著腳,又來我家看我。當時我就想,將來要當一名好醫生。
我是聽黨的話走進醫學深造大門的。1952年去衛生學校讀書,給我們上課的老師——外科黃碩麟、內科吳光輝、婦科王淑貞、兒科陳翠貞,個個是名醫大家。
1955年我畢業分配到上海化工廠保健科當醫生,支部書記看了我的材料說道,你年紀輕輕應該多讀書,將來更好為人民服務。1956年,我聽黨的話,考入上海第一醫學院。大學五年,我認真學習,畢業時五年成績全優。當時可以寫三個志願,我把“服從組織分配”寫了三遍。我認為,國家培養了我,要我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最終,組織決定讓我去華山醫院,當時華山醫院又稱上醫系統的內科學院,我想太好了,我對心內科很感興趣——在工廠保健科,來看病的老工人,心臟不好的很多,我就想著學好本領回去給他們看病。也因此,我利用業餘時間在圖書館整理了一篇有關心肌梗死的文獻。1961年畢業這年,我把文章投到中華內科雜誌,很快被錄取了。同期刊登的“黑體字”作者名字都是協和、上醫的名家。我很受鼓舞,帶著這篇文章到華山醫院報到。結果,黨支部書記對我說,手外科剛成立一年,楊東嶽教授希望有一名助手,你合適。理由有二:第一,你是共青團員,要服從黨的需要;第二,你各科基礎好,一個新學科就需要你。說得我服服帖帖,就此進入手外科。
現在時代不同了,但我相信有些東西是不變的。我成長的時代,號召學習雷鋒同志,學習白求恩,學習愚公移山精神。這其中,學習白求恩對我影響很深刻。1990年3月3日是白求恩誕辰100週年,此後每年3月3日,都是我們手外科學白求恩的日子。我始終認為,白求恩是我們白衣戰士永恆的學習榜樣。他對患者的愛心,對工作的極端負責,對技術的精益求精,值得我們不斷學習。
醫學的希望在青年,希望年輕人超越我們
記者:您多次強調醫學青年人才的培養,如何看待醫學傳承這件事?
顧玉東:我特別想說說我成長過程中的兩位好老師。
一位是中國手外科締造者、北京積水潭醫院王澍寰院士。王老師教導我如何做人。他在做了一屆手外科全國主任委員之後就說不做了,推薦我接任。我當時很年輕,心想,我怎麼能做呢?與王老師好說歹說,他同我們“談判”:我再做一屆,下一屆你們年輕人來做!後來,我也學了老師,做了兩屆後,交給年輕人。
王院士在很多方面是我學習的榜樣,特別是培養年輕人方面。青年人是最有闖勁、最不受常規束縛、思想最開放的一群人。醫學的希望在青年,希望年輕人超越我們。
還有一位好老師就是手外科的老師,華山醫院楊東嶽教授,他教導我如何做科研。他是足趾移植首創者,我有幸同楊教授一起完成第一例手術,當時我們整整做了24個小時。楊教授1981年7月21日過世,享年51歲,在他的有生之年,真是全心撲在事業上。我總結他的科研與學習方法是:病史卡(實踐)+文摘卡(讀書)+綜述(分析)+實驗、臨床(總結創新)。
“兩張卡”到了年終彙總,就變成了綜述,由此產生醫學科研的課題,有的課題帶到實驗室去研究,有些課題到臨床上去實踐。
“兩張卡”的方法,我學習了下來。你們想不到每年春節我是怎麼過的,就是把一年的卡片全部拿出來,得有幾百張,歸類、整理,從個性到共性,由此得出新的規律、方法乃至發現。
記者:您的“病史卡”很有名,現在還會翻出來看嗎?有什麼新啟發?
顧玉東:現在不看病人了,“病史卡”不做了,但讀書的“文摘卡”繼續在做。我喜歡讀報、讀書、讀雜誌,基本在每天“一早一晚”兩個時段。每天早晨6點起床,不用鬧鐘,只有早醒,沒有遲過6點的,吃早飯15分鐘後就開始讀報。晚上看過新聞聯播後,開始看書、看雜誌,主要是看學術期刊等業務書,寫文摘卡。
閱讀是學醫時形成的習慣。當時,春節我也就是除夕回家吃一頓年夜飯,大年初一就去圖書館看書。暑假、春節等假期,我都泡在圖書館。這對我來說成為一種愛好了,產生感情了。書,是人類最好的朋友。
醫生被銘記的成就是病人用痛苦奉獻的
記者:有人說以前醫患關係好,人與人之間沒有那麼多劍拔弩張,關於醫患關係,想對年輕人說些什麼?
顧玉東:我得過很多榮譽,獲得國家發明獎、國家科技進步獎,1994年當選首批中國工程院院士,榮獲“醫學泰斗”“最美醫生”等很多稱號,但我想對年輕人說,頭銜、獎項,都是病人貢獻的。沒有病人,我們哪裡能有這些發現、成就。醫生的知識、技術、成果、榮譽都是病人用痛苦、鮮血乃至生命奉獻的,所以我們要感謝病人、感恩病人。想通了這層關係,就能更多體諒患者的不易,對醫患關係中的諸多不理解、迷茫,可以迎刃而解。
記者:作為中國手外科泰斗人物,您最初進入手外科的故事頗有趣,您自己歸納是“聽黨的話,去考了大學;聽黨的話,進了手外科。”如果現在能再選一次,想去什麼學科?
顧玉東:回不去了,沒得選啦。要承認歲月不饒人,我們手外科開刀,開頭頸這個部位,大血管、重要神經很多,手要非常靈活,動作要精準、精細,60歲後我決定不上手術檯了。所以一定要培養年輕人,要給優秀的年輕人舞臺。
最後我想說,從1961年到2019年,回顧我58年的工作,取得了一點成績,但離手的重要功能——“對掌對指”,還沒實現。成績屬於過去,一切從零開始。
作者:唐聞佳
編輯:顧軍
責任編輯:姜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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