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任微言卿
波羅的海沿岸的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三國,分屬於不同的種族,但是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對俄國存在極大的戒心,無時無刻不想擺脫俄國的陰影。
缺少出海口的俄國,將戰略位置優良的三國視為“窩邊草”,始終垂涎這片土地。成為俄國的鄰居,是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三國揮之不去的夢魘。
歷史上,這片地區先後成為波蘭—立陶宛聯邦、瑞典王國的領土。自彼得大帝時期起,俄國為了獲得西部出海口,與瑞典爆發了長達二十年的北方戰爭。獲勝後,俄國將波羅的海沿岸地區正式兼併。
在中世紀和近代早期,歐洲還沒有產生民族國家的概念,歐洲各地都是教皇的子民,大家都信奉著共同的宗教,有著天然的文化聯絡,在天主教國家或君主的統治下,波羅的海沿岸地區的人們很少產生什麼不適應。
但自俄國崛起後,它的文化背景是與天主教截然不同的東正教,而這一地區大部分居民依然信奉天主教和新教路德宗,宗教問題成為該地區人民反對“俄國化”的導火線,對俄國的統治十分牴觸。
與西歐、北歐在種族、宗教、文化上的同宗同源,一定意義上決定著這一地區的民心所向,加之俄國對波羅的海沿岸民族實行同化、屠殺、遷出等高壓統治政策,已經產生民族意識的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三地,始終都在擺脫俄國對他們的控制。
一戰後期,沙皇俄國變成了紅色的蘇維埃俄國。為了儘快退出戰爭,蘇俄與德國簽署了《佈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約》,包括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在內的原俄羅斯帝國西部地區大片領土被割讓給德國。
德國戰敗後,蘇俄宣佈廢除這一條約,並透過近四年戰爭,收復了東烏克蘭、東白俄羅斯等領土,但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卻擺脫了蘇俄控制,成為了獨立國家。這是他們自1721年,彼得大帝擊敗瑞典後,第一次獲得民族獨立。
沙俄時期遭受的並不友好的經歷,使他們對蘇俄有著天然的反感。三國格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獨立,擁有立陶宛血統的畢蘇斯基將軍還成為了另一個從俄國控制下取得獨立的波蘭的國家元首。
可是好景不長,已經從蘇俄變成蘇聯的這一強大東邊鄰居,時刻惦記著這塊帝俄的舊地。蘇聯十分警惕德國實力的迅速恢復,為了應對來自西線的可能的戰爭威脅,蘇聯一直希望與德國達成某種戰略平衡,而不是進行直接的軍事對抗,同時也為自己爭取備戰的時間。
1939年8月23日,蘇聯、德國兩國外長簽署《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在《條約》的《秘密附屬議定書》中,蘇德雙方約定以立陶宛北部邊界、波蘭的那累夫河、維斯瓦河和散河為兩國勢力範圍分界線。
根據這個秘密協定,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再次成為了蘇聯砧板上的“魚肉”。這份秘密協定,絲毫沒有徵求三國人民的意願,完全是大國領導人的遊戲,幾百萬人的命運就這樣被決定。
條約簽署後,蘇聯以保衛“西部邊界安全”為目的,著手在這裡建立的防備戰爭緩衝帶。蘇聯照會三國,要求在這裡取得駐軍權,並稱如果發生威脅或損害蘇聯利益的行為,蘇聯將直接維護這一地區的安全,保衛三國的“領土完整”。
德國閃擊波蘭之後,蘇聯指責三國陰謀反對自己,然後對三國下達最後通牒。1940年7月,蘇聯直接出兵,在蘇軍的強大壓力下,三國原政府被迫解散。
為了彰顯蘇聯進駐這裡的合法性,蘇軍扶植了親蘇政府,1940年7月,三國同時宣佈成立蘇維埃政府,同時“申請”加入蘇聯。半個月後,蘇聯政府決定接受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三國的“請求”,讓他們成為蘇聯的一員。
蘇聯接管這一地區後,便大肆進行搜捕,許多持不同政見者被逮捕,政治犯被處決,上萬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個人財產被沒收。
蘇德戰爭爆發後,斯大林又決定在這裡實行“焦土政策”,更增添了當地人對蘇聯的痛恨。
1944年,隨軍蘇軍開始向西進行反攻,蘇軍再次橫掃波羅的海國家,數以萬計的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平民逃進了森林,他們有的害怕蘇軍徵兵,有的害怕因為德國合作而受到報復,有的則強烈反對蘇聯的意識形態。
隨即,當地爆發了大規模的抵抗運動。在十幾年的時間內,數十萬民族主義者抱著西方終將會提供援助的渺茫希望,進行著一場註定將要失敗的反抗戰爭。
以擁有光榮歷史的立陶宛為首,波羅的海國家掀起了波瀾壯闊的抵抗運動,直到這些國家再次獲得獨立為止,這些游擊隊員的戰鬥壯舉已經成為當地高漲的民族主義情緒下的傳奇故事。
在立陶宛,活動著很多以800人為規模的游擊隊,他們依靠當地廣袤的森林,挖掘掩體、建造樹屋、收集食物和補給,與蘇軍進行鬥智鬥勇的激戰。
他們襲擊蘇軍的營區,襲擊政府行政機構,甚至進入到立陶宛首都鬧市區,恐嚇蘇聯官員和選擇與蘇聯合作的當地人,並刺殺共產黨和蘇聯內務部人員。
蘇聯派出內務部令人生畏的精兵干將來到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游擊隊員、他們的支持者及家屬一旦被抓,經常遭受酷刑折磨,一些平民還被強迫參觀。
當地流傳著許多游擊隊員寧死也不肯被俘的英雄故事,因為他們確信自己被抓後將受到酷刑的折磨。
有時,蘇聯內務部頭子還下令放火焚燒房屋和農場,以懲罰當地具有反抗思想的嫌疑犯。蘇聯還成立了一些“假”游擊隊,安排他們與真正的游擊隊會面,以便一網打盡。
代號“飛行員”約納斯·奈法爾塔,領導著一支讓蘇聯頭疼的立陶宛游擊隊。
約納斯·奈法爾塔是一位鼓舞人心的領導人,他過去曾經是立陶宛的陸軍軍官,他既反對蘇聯,也反對納粹,他在當地深得人心,蘇聯1940年7月進入立陶宛時,就將其納入打擊名單。
1944年夏天,他在一次戰鬥中子彈貫穿胸膛,因傷被俘,但他設法從蘇聯嚴密監視的醫院裡逃脫。不甘失敗的約納斯·奈法爾塔,找到妻子阿爾比娜,他們再次進入森林,呼籲人們不要停止抵抗。
許多游擊隊都奉約納斯·奈法爾塔為自己的精神領袖,他成為了蘇軍勢必除之以後快的危險分子。1945年5月,為了徹底制止約納斯·奈法爾塔極具號召力的抵抗活動,大批蘇聯內務部人員開進卡爾尼斯克斯的森林。
他們包圍奈法爾塔藏匿的區域,奈法爾塔及其戰友邊打邊撤,最後退守到森林深處的一座山崗,英勇地守衛陣地,用自制武器和手榴彈與蘇軍對抗。據倖存者說,蘇軍傷亡超過400人。
經過幾個小時的戰鬥,他們彈藥耗盡。他一次次試圖突圍,大約有20人衝出了蘇軍對包圍圈,但是也有40多人犧牲,佔他們全部兵力的一半。奈法爾塔的妻子也在此役中犧牲,她的屍體被發現時,手裡還端著一挺機關槍,如同她生前戰鬥的那樣。
奈法爾塔幾經困苦,逃到附近的一處沼澤,又戰鬥了一些時日。1945年11月,奈法爾塔和同志們再次陷入包圍,寡不敵眾的他在這最後的交戰中陣亡。
奈法爾塔雖然犧牲了,但是很多立陶宛人自發紀念他,奈法爾塔的故事被認為是立陶宛人追求自由、獨立的象徵,他的身上閃爍著立陶宛人的民族勇氣。
雖然還有一些游擊隊,一直堅持與蘇軍作戰,但是游擊隊與強大的蘇軍完全不成力量比對。蘇軍可以承受幾百人的傷亡,但是游擊隊卻難以承受這樣的損失。
補給匱乏,戰術失誤,各自為戰,雖然始終在和蘇聯軍隊周旋,可是他們的實力太過弱小,無論他們多麼英勇,最後都難逃被蘇軍各個擊破的結局。到1956年,最後一支成建制的立陶宛游擊隊被蘇聯消滅了。
但是零星的抵抗始終存在,遲至1965年,還有兩名立陶宛游擊隊員被警察包圍,他們吞槍自殺,以免淪為俘虜。最後一名立陶宛游擊隊員斯塔西斯·吉加被一位農村婦女庇護了30年,他設法逃脫了追捕,直至1986年去世。
立陶宛風起雲湧的抵抗從未停歇,在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也同樣如此,但是愛沙尼亞和拉脫維亞的力量更加薄弱,到50年代初,主要的抵抗力量也都被蘇軍消滅。
但是同立陶宛一樣,這裡零星的抵抗從來沒有停止過。
在愛沙尼亞,有兩兄弟,胡戈·莫圖斯阿克塞爾·莫圖斯於1967年才被警察抓捕,他們在冰冷潮溼的森林掩體裡生活了20年。
最後一名愛沙尼亞游擊隊員奧古斯特·薩比直到1978年,仍以“孤膽英雄”的姿態與蘇軍做著殊死搏鬥,然而他在克格勃的一次追捕中不幸溺亡。
這些最後的游擊隊員堅持戰鬥,但代價是押上了自己的人生,還連累他們所愛的人身陷牢獄。他們的勇氣和愛國主義,他們對蘇聯當局的反抗,最終似乎也改變不了什麼。
然而,人們無法否認游擊隊的影響。游擊隊的故事被反覆傳誦,游擊隊的歌曲被私下歌唱,游擊隊員成為了英雄主義的象徵,游擊隊也有了一個浪漫的名字——“叢林兄弟”。
從1940年(蘇軍佔領)到1986年(最後一名立陶宛游擊隊員離世),在長達46年的時間裡,蘇聯雖然在組織上消滅了游擊隊及其支持者,但造就出大批永遠對蘇聯不滿的人。正是這些人,後來成為波羅的海異見運動最為活躍的成員。
隨著國內外形勢的變化,蘇聯也由盛轉衰,日漸式微的蘇聯慢慢無法有力掌控這一地區,波羅的海三國的人民再次看到了獨立的希望。
1989年8月23日,僅有700萬人口的三國,有200萬人在同一時間走上街頭,他們手牽手,組成了迄今以來最長的“人鏈”,表達了團結一致、脫蘇獨立的願望。
這條長達650公里的“人鏈”,後來被稱作“波羅的海之路”。
1990年3月,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開始宣佈獨立。1991年9月,自顧不暇的蘇聯承認了三國獨立這一事實。
蘇聯解體後,俄羅斯從1993年起開始從波羅的海三國撤軍。1999年,最後一個俄羅斯士兵離開拉脫維亞。
現在,我們不會如此說“叢林兄弟”的奮鬥是毫無意義的犧牲,儘管他們的生命在戰鬥、流放和躲藏中虛耗,但當三個國家的民眾在獨立後回顧“叢林兄弟”的事蹟時,都會認為那是有價值的事業,並承認那是他們民族自豪感的源泉。
—全文完—
參考資料:
《俄羅斯史》 上海人民出版社 【美】尼古拉·梁贊諾夫斯基 馬克·斯坦伯格《野蠻大陸: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歐洲》 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 【英】基思·羅威
作者:百家號【任微言卿】歷史人物的深度分析不為人知的歷史秘聞腦洞大開的經典解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