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擁有很深厚的歷史意識,很早就懂得尊重祖先、祭祀祖先的重要性,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便是這個意思。但是這樣自發的意識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很容易造成對古史和祖先的迷信。孔子所說的“信而好古”就指的是這樣的弊端。
20世紀以來,國家緩慢的朝著近代化的方向在前進,歷史學也同樣吸收了許多新的東西。從對古代的迷信開始對古史的懷疑。以顧頡剛為代表的疑古派,在上世紀20年代提出“層累造成中國說”,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他的主要內容可以概括為三點:
一,時間越是往後,傳說的古史時期就越長。比如,西周時期人們心中最為古老的祖先就是大禹。到了孔子的時候,出現了堯舜。戰國時又有了黃帝和神農,秦的時候三皇五帝也出來了。漢代以後才出現了盤古開天闢地的傳說。
二,時代越往後,傳說中的中心人物,愈放愈大。大概就是越早的帝王越賢能,能力也很強。
三,儘管這些傳說時期的歷史對於現在的歷史學家可能沒有辦法一一證實,但是我們可以將它在傳說過程當中最原始古老的樣子展現出來。我們不曉得堯舜時期的歷史,但是可以搞清楚戰國時期堯舜時期的歷史。不知道夏王朝具體的歷史,但可以研究春秋時期的人們如何看待夏朝。
疑古派就是這樣顛覆了傳統的古史觀念,開創了新的古史考辯方法,形成了疑古派。
疑古派的觀點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認為他們如此做法是對歷史的不尊重。尤其是顧頡剛一個著名的論點“禹是一條蟲”在學界引起了轟動,至今還是歷史學界的一起公案,紛爭不休。
時間還是在1923年,顧頡剛還是一位年輕的史學工作者,他在那篇暴得大名《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的文章中寫道: 至於禹從何來?……我以為都是從九鼎上來的。禹,《說文》雲,“蟲也,從禸,象形”。禸,《說文》雲,“獸足蹂地也”。以蟲而有足蹂地,大約是蜥蜴之類。我以為禹或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當時鑄鼎象物,奇怪的形狀一定很多,禹是鼎上動物的最有力者;或者有敷土的樣子,所以就算他是開天闢地的人。(伯祥雲,禹或即是龍,大禹治水的傳說與水神祀龍王事恐相類。)流傳到後來,就成了真的人王了。
顧頡剛是古史辯運動的領軍人物,在當時史學界引起不小的反對聲潮。此文一出,“大禹是條蟲”連同古史辯派一起成為眾人攻擊的靶子。
信古派的健將劉掞黎對此大加嘲諷:“這種《說文》迷,想入非非,任意造底附會,真是奇的駭人了!”大名鼎鼎的柳詒徵更是譏笑顧頡剛不懂《說文》的含義和用法:“比有某君謂古無夏禹其人,諸書所言之禹皆屬子虛烏有。叩其所據,則以《說文》釋禹為蟲而不指為夏代先王,因疑禹為九鼎所圖之怪物,初非圓顱方趾之人。” 柳詒徵是民國時期有名的古文學家,國粹運動的提倡者。他以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嘲笑顧頡剛不懂裝懂,亂用《說文》從而搬弄是非。
上述的討論還僅限於學術圈子。1935年,當時文壇的領軍人物魯迅先生在他的文章《理水》中,把顧頡剛所說的“蟲”變成了“蠕蟲”,就是將它具體化。由於魯迅的名氣再加上小說的傳播範圍比學術文章要廣泛的多。顧頡剛說“禹是一條蟲”的說法掀起了軒然大波,多人直接批評顧頡剛不尊重歷史,汙衊華夏先祖。
即使在現在,當時的環境和背景早已不再,仍然有很多人說顧頡剛對禹的解釋是“說文解字”式的解讀,不符合一代歷史學家的身份。然而民國的人譏諷顧頡剛是因為對他提出的古史辯十分反感,從而大加貶斥,如果在當下還是用這樣一種狹隘的視野去評價這一段史學爭論,則顯得有些頑固了。
面對諸多的非難,古史辯也在澄清說明自己的觀點,顧頡剛後來對於劉柳等人的回覆中說的已經很明白了,他所說所言的蟲並不是指的某一種具體的蟲子,而是全體動物的稱謂
言禹為蟲,就是言禹為動物。看古代的中原民族對於南方民族稱為“閩” ,稱為“蠻” ,可見當時看人作蟲原無足奇。禹既是神話中的人物,則其形狀特異自在其內,例如《山海經》所說“其神鳥身龍首”,“其神人面牛身”,都是想象神為怪物的表徵。這些話用了我們的理性看固然要覺得很可怪詫,但是順了神話的性質看原是極平常的。
為了進一步弄清禹在金文中的樣子,翻看了中華書局出的《金文編》,其中收錄的禹字的字形有如下幾種:
再看《金文編》當中的蟲字:
金文是由甲骨文演變而來,保留有相當多的象形成分。看禹和蟲兩個字的金文字形,其間的相似可見一斑。
為了進一步表面自己的觀點,顧頡剛又援引其他的證據。禹是夏王朝的創立者,而夏人的姓是姒姓,由一個女和一個以組成。上古時期很多古老部族的姓氏都帶有女旁,如姜姓、姬等,因為那時還保留許多母系氏族社會的特點,是他們對女性生育能力的崇拜。而另外一部分往往是自己部落的圖騰符號,象徵著本部落的特點,而“以”在金文中正好是一條蛇的樣子。是夏部落的圖騰。
1937年,顧頡剛發表了著名文章《九州之戎與戎禹》。旨在把自己的想法徹底解釋明白,希望不要被以訛傳訛。他獨闢蹊徑,從九州四嶽的原居地推測禹傳說的起源,放棄了“禹是南方民族的神話中的人物”之舊說,改從西方尋找禹的起源。顧先生說“言禹為蟲,就是言禹為動物”,已是以圖騰證古史,他到晚年依然強調禹是夏的圖騰。顧的說法也有諸多的支持者,史學家童書業、楊向奎等都稱讚顧頡剛的說法是“卓見”。
撰稿/素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