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李大偉:時代的幸運兒

由 鍾離黎明 釋出於 經典

過了六十,喜歡再回顧,一直牛哄哄的我,突然發覺自己不過是個幸運兒。

剛進小學,“文革”開始;中學畢業,“文革”結束。剛工作,高考恢復啦,第一次出現機會均等。高考總分很低,我的高考數學零分,以語文、歷史、地理、政治四課總分對壘五門課總分,居然高於錄取分數線一截,考入了大學讀本科,這就是運氣。倘若次年高考,大多數考生是經過系統訓練的應屆生,英語也開始百分之百計分,總分大幅提高。我要用四門課分數填滿兩門課的零分坑,達到錄取分數線:不可能。還有,次年起,有零分科目不予錄取,一劍封喉,我肯定進不了大學,那麼我就要回爐,補高中文憑。我在中學是體育班,整天訓練,根本不讀書,數理化我是空白,歷史地理好像課沒有。高中文憑肯定拿不到,幸虧我提前一年考入大學,高中都畢業不了的我,居然大學本科畢業,享受知識分子保護政策,從未下崗。

畢業後不久,出現經濟浪潮。我撲通跳下海。那時經濟現象:“九個蓋子蓋十個洞”。蓋頭是本錢,那個時代:資本很少,機會很多,膽大就有機會,努力就能翻身。做買賣需要本錢,偏偏我碰到資本比重不高的年代。1988年的暑假,我到泰山旅遊,看到火車站的櫃檯承租費每月才150元,押一付二,相當於三個月工資,當即終止旅行,簽單包櫃檯,回上海華亭路服裝市場找朋友,他教導我:“你不要賣時裝,時裝過季就沒人要了,我給你褲子與襯衫,款式不易過時,你賣不掉還我,我還能賣。”一語開竅,生意“金”!聽懂了。他讓我代銷,我不付款就提貨,等於無本買賣。那個時代,人情替代資本,又讓我碰著了。從小愛看《水滸》,好交朋友,人生中不乏援之以手的朋友。

從此坐夜宵車,座椅下鋪開軍用雨衣就躺下,次日起來,地下還躺著溼漉漉的我,有形無魂像剪紙。來回倒騰服裝、飾品配件、大金獅香菸,後來又盤下飯店,早晨進貨、晚上回本,還解決睡覺與三餐,又是個無需資本的行當,只需要勤奮。

1997年商品房推出,我立刻出手。之前我一直關注上海史,麵粉與紡織“雙黃蛋”的工業巨頭榮家,幾次被銀行財團封賬,一部上海史,最有錢的不是工業資本家,而是史密斯、雷士德、嘉道理、新老沙遜和哈同等房產商。當時我就發現個悖論:猶太人一度被追殺,猶太人自然不買地皮,因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所以專事理財放貸,還有鑽石黃金等貴金屬買賣,一有事即可一卷跑路。猶太人不愛地皮,但他們開的銀行業,最好的貸款抵押品是房地產。舊上海的地產商多為猶太人,專注經營房地產。原來土地不可複製,市面越繁榮越稀缺越增值。當時,楊浦區內環內商品房,低的2800元/平方米,高的3800元/平方米,淮海東路每平方米才6000多元,我傾囊買房,重倉押寶。隨著中國經濟突飛猛進的繁榮,五年後房價開始起飛,證實了我的直覺,也證實了丘吉爾的名言:“歷史看得有多遠,未來就能看得有多遠”。知識改變命運,我親身獲得驗證。假如我隨大流一起炒股,清零是大機率。因為數學太差,我不敢參與數字化的股票投資,恐懼數字的劣等生,又躲過一劫,戇人有戇福!做自己“含得牢”的生意。

畢業後國內掀起留學熱,我沒有出國,不是有預見,而是借不到錢。倘若出國,那麼中國“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帶來的紅利,與我渾身不搭界了。

因為缺錢,所以下海。賣過西瓜、賣過雜貨、賣過服裝;開過飯店、開過茶館;辦學校、辦婚介所(短暫)、辦養老院,一直在尋月子會所的投資者,這就形成產業鏈,朋友謔稱“殯葬一條龍”。什麼賺錢做什麼,買賣越做越雜,廣種薄收,隨著中國經濟四十年的持續增長,我也水漲船高。湊巧,所有的盈餘都投入門面房,結果大出來了。上海人有句老話:“運氣來了,城牆都擋不住”。人,往往被時運裹挾。

我好讀雜書,尤其喜歡歷史,優點:眼光遠大,缺點:志大才疏,不巧與需要宏觀思維的房地產相匹配:傷人乎,不問馬!算大不算小的粗胚活。一旦選對,一勞永逸,這是房產的特性。房租讓我衣食有餘,於是心定氣閒地在家裡看書,有餘暇,寫專欄,“隨心所欲從吾好”。我本科讀中文系,至今還算專業對口,總算未辜負上師大對我的培養。

如果今天讓我創業,資本的比重越來越大,技術的含量越來越高,我這個文科生就要另說了,選用有豬隊友參與的隊歌:“敢問路在何方”。

幸虧歷史不能假設,也不能預設。祖國改革開放四十年,正是我壯而行的四十年,躬逢其時,此生有幸。(李大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