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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大文明中,中華文明是最早形成大一統的帝國。
別以為帝國很容易形成,在近代以前,除了中國的王朝和西方的羅馬帝國,其他文明組建的國家,都很小,哪怕看似統治疆域很大,也只是一個鬆散的邦國組合體。
像中國的王朝那樣,對地方擁有強大的控制力的帝國,在近代以前,只有中華文明做到。
很多人會認為,這得得益於秦始皇的功績。
秦始皇確實統一了中國,但論武力,之前的商和周也不差啊,為什麼它們在成為“天子”後,組成的國家還是邦國組合體,而不是像秦朝那樣的大一統呢?
可能大家會想到商鞅變法。
但商鞅變法也不是商鞅憑空想出來的,也是有前人的智慧積累的,這就是“初稅畝”。02
公元前594年,魯國國君宣佈實行“初稅畝”,就是要求老百姓根據自己佔有的土地面積繳稅。
這好像很平常的一次稅制改革,對吧。
而且按土地繳稅,不是正常的嗎?這有什麼了不起的智慧呢?
我們站在春秋時代的統治者的角度去思考,我們想獲得財政收入,會怎麼收呢?
按土地面積收?看起來公平合理,但是不好意思,在技術上做不到啊。
你想啊,當時可是地多人少。人口是稀缺資源,天下沒有開發的耕地倒是有的是。
你按照土地面積收稅,農民沒準就跑了啊。
還有,丈量土地、秤糧食、分糧食,所有這些事,你都需要統一的標準度量衡吧?
而統一度量衡這件事,到了秦始皇時代才做到。
再有,你要按土地收稅,就得有非常複雜的官僚機構來幫你幹這個事,你怎麼能保證全國一盤棋,他們還不貪汙受賄呢?
這時候的統治技術也沒有成熟到這個地步吧?
那怎麼辦呢?
在西方,國王要收稅,就要天天帶著軍隊,去領地溜達,到了一個領地,就胡吃大喝,吃飽了,去下一個領地。
中國人比較聰明,諸侯會畫出一塊地,這叫公田,老百姓到這塊地上幹活,收成全算我的。
老百姓回家,在自己家地上幹活,這叫私田,收成全算你們自己的。
這就是著名的“井田制”,公田在中間,私田圍著公田。
這樣諸侯就方便了啊,跑到地頭兒上一看,這片是我的,這片是你們的,財富的分配一清二楚。
這個方法雖然很簡便,但是也有一個缺點。
這就要說到人性了:給自己家的私田幹活,當然就賣力氣啊;給老闆家的公田幹活,當然就磨洋工了。
當時的說法叫:“民不肯盡力於公田。”
諸侯跑到田裡一看,公田裡的莊稼總是長得可憐兮兮的,那怎麼行呢?當然要改革。03
最早下決心改革的,就是公元前594年的魯國國君。
“初稅畝”這三個字,“初”是開始的意思,“稅”是動詞,“畝”是田畝。
打這時候開始,就按照田畝面積來收稅了。
剛開始當然很難,技術上的障礙還是在的。
當時沒尺子,就用腳一步步地走,把土地面積給量出來,這叫“履畝而稅”,履就是鞋子的意思。
對當時的魯國國君來說,他只是在想辦法解決自己的稅收難題,可能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
不曾想,這件事造成的歷史影響太大了,直接讓中華文明從城邦國家走向大一統的帝國。04
構成一個國家的有三要素:人口、土地和主權。
但是,不同型別的國家,對這三要素的依賴性是不一樣的。
我們可以把自古以來的國家分成三類:城邦、帝國和現代國家。
城邦,就像中國商代和西周時期的諸侯國,以人口為支撐點,其實歐洲的國家也是如此,一直都是城邦國家。
帝國,就像中國從春秋戰國到秦統一天下,一直到晚清,這段時期,以土地為支撐點。
而現代國家,就是以主權為支撐點,這個大家身處的國家,就是這樣了。
城邦時代,收稅的點是人,國君不管想幹啥,都在人身上打主意。
打仗、搞工程、種糧食,都是徵集老百姓到我指定的地點和專案上幹活。
而“初稅畝”改革之後,收稅就從人變成了土地,這就標誌了中國從城邦時代轉型到帝國時代。
國家的收稅點從找人要錢,過渡到找土地要錢了。
這種大變化當然還有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既然財政收入來自於土地,吞併別人的國家,就成了戰爭的目的。
春秋的戰爭,打贏了就撤軍,敵人認輸了就好,大不了換個國君。
而到了戰國,滅國戰就很平常了,幾百個諸侯國,變成了七個,最後變成了一個。
對外要土地,而對內,就要要管理好土地了。
要土地產生財富,就必須要有官僚體系,要有相應的制度,不然你收不了稅啊,所以國內的治理體系就必須精細化。
春秋時代,原本是封建制度,君主和土地、人民之間還隔著各個級別的貴族。
好了,現在按照土地來徵稅了,貴族就不需要了,直接換成官僚集團。
有了官僚集團,是不是還要約束他們的行為,所以法治也得跟上。
等掃清這些障礙之後,君主收稅的能力當然就大增。
你看哈,“初稅畝”之後的一系列反應,是不是就很像商鞅變法裡的改革措施了。
有了這些配套,國家就可以找土地要錢了,地是我的,地也就在那裡,你想耕種就要納稅。
你人可以跑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跑到哪裡都要耕地吧,我就盯著土地來找你收稅。05
這就是帝國的思維方式了,帝國是建立在對土地的控制上的。
這也是為什麼古代中國分裂後,都會統一,而統一後的王朝都會對外擴張領土,因為這都是財富啊,多一塊地,就多一份稅收。
直到對外擴張的土地成本大於收益,擴張才停止。
所以,初稅畝的實行可不只是一個簡單的歷史事件,它代表的也不只是財政收入方式的變化,而是整個中華國家轉型的重要標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