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將近。高三學生曉冬仍在為數學成績發愁，上一次考試，她考了87分，離及格線（90分）還差3分。
在家上網課加重了她的焦慮。5月中旬，曉冬所在的城市新增本土新冠確診病例，多個區中小學停止線下教學，曉冬所在的學校匆忙考完模擬考試，讓學生們回家，安排了線上教學。曉冬算了算，今年上半年自己實際到校上課的時間大約只有一個月。
新冠疫情以來，全國多地的中小學生不同程度地經歷了居家隔離和上網課。而在網路上，今年這屆高考生被稱為“網課的一代”，從高一時出現新冠疫情，到高二、高三期間因疫情反覆多次停課、復課，做核酸和日常監測體溫已是常態，戴著口罩考試成了特殊記憶。
現在，他們將在疫情防控中迎來“人生大考”。除上海因疫情推遲一個月外，2022年全國高考將於6月7日-8日舉行。
近日，我們和這屆高考生們聊了聊，關於他們即將結束的高中三年生活以及備考經歷。以下是來自不同城市四位考生的講述：
安徽省黃山市考生 小朱
“原定畢業典禮的那天，卻是開始上網課的一天”
5月中旬那天傍晚6點過，我在學校考完聯考，覺得數學考得不好，有點不想看書了，就趁晚飯時間下樓打羽毛球。操場上跑來其他班的同學，興高采烈地抱在一起，我覺得好奇怪。我慢慢往樓上走，有人趴在（教學樓）窗臺上說，“放假了”。
訊息先是從其他班聽來的，我們學校晚自習通常晚上10點放學，那天說是當天晚上8點就放。過了一會兒班主任也來班上正式通知：由於出現疫情，學校要停課。（注：5月中旬，小朱所在縣發現兩例初篩陽性感染者，當地決定全縣實行靜態管理）
同學們知道這個訊息後喜憂參半，大家開始吵吵鬧鬧。有的人擔心自己在家學習難自律，但也有人覺得在家能更好安排時間複習。我們老師說，不知道多長時間才能又見到，“說不定這是我們一塊見面的最後幾個小時了”，然後他拿手機給大家拍了個合影。
最開始學校沒有說要上網課，只是說週五提前放學，週末學生自己在家安排複習。那時候我們都以為三四天差不多了，但我們老師說要做好最壞的打算，讓大家把能帶的書本都儘量帶回去。那天我和我朋友一塊搬了三四趟東西回家，一個大箱子和書包，還有一堆書。後來確診病例增加，學校就在群裡通知要上網課。
網課一天安排三節課，上午兩節，下午一節，剩下的時間自習。有的老師會上課，有的老師把課堂時間給學生自己看書，開著攝像頭監督。時間安排和學校差不多，七點多開始早讀打卡，下午四點多下課。
雙面板上，小朱寫下了每天的複習計劃
晚上七點學校安排了線上考試，一星期考五場，老師提前把卷子發到群裡，學生做完自己批改上傳。有印表機的同學會把卷子列印下來做，沒有的只能對著電腦做，我的印表機最近沒墨了，也只能用電腦開護眼模式做，像語文、英語這種需要在文中勾畫和標記的科目，就很吃力。考試考完了，老師一般稍微看看分數，發下來詳細答案，有不懂的可以去問。
我們高一、高二、高三都上過網課，三年上了三回，2020年那次時間最長，有兩三個月。那時候上網課沒有現在這種緊迫感，效率不好就不好了，想著高三複習還能再補，但現在不一樣，離高考只有十幾天了，網課效果不好就完了。我的心態還好，有時候實在學累了，會彈彈琵琶和尤克里裡調節一下。
課間，我們同學之間會在網上聊天。我們班有個同學前一天在群裡說第二天他就要到酒店裡隔離，但他覺得挺新奇，說酒店WIFI隨便用，隔離餐也不錯。
靜態管理開始，縣裡商家都關門，居民沒有通行證也出不去，我從那天晚上回家到現在，除了做核酸沒再出過小區。我制定了一些學習計劃，比如早讀課，今天覆習政治必修一的前半部分，明天背後半部分。有時候早讀會被叫下去做核酸的大喇叭聲打斷，我就帶著書一塊去。最開始兩天，我們小區做核酸排隊時間比較長，差不多半小時，但居民也自發地說，讓上網課的學生和老師先做。
我是學文科的，最近一次模考排名在黃山市還可以，但在安徽省不一定，我們班第一名在合肥的一所學校只能排一兩百名。我沒有什麼明確想考的學校和專業，但往985衝吧！
我們學校原定畢業典禮的那天，卻是開始上網課的第一天。我們原本都挺期待的，想著已經買好的班服可以穿出來了，男生穿襯衫領帶，女生也是正裝，可以自己帶手機和照相機到學校去拍照，結果就上網課了。有人說我們會不會拍不了畢業照了。後來大家達成共識，約好等解封之後再一起穿上班服選個地方拍。
感覺畢業對我來說，可能像解脫了，因為高三確實很忙，但畢業之後有的同學肯定不再聯絡了，相當於一輩子最緊張的學校生活也在這裡結束了。之前我同桌和我說到，畢業之後帶著我去理髮店燙頭。
現在我們網課排到5月30日，但班主任說學校正在為大家回校上課做準備。說不定再過幾天我們就能回學校上課了。
天津市考生 曉冬
“上網課，我一方面比較著急，一方面又使不上勁兒”
整個上半年加起來，我只上了差不多一個月線下課。我們原本二月中旬開學，因為疫情延遲了一個禮拜。開學兩週左右，疫情又來了，我們停課在家上網課，從三月中旬一直上到四月底。四月底開始線下上課，到五月中旬，又暫停線下課了。
從2020年到現在，高二是我最輕鬆的一年，那一年沒有網課。高二剛回學校上課那兩週，我特別不習慣，學校要求一直戴著口罩，會覺得喘不上氣，後來管理鬆了一點，可以把鼻子露出來。每天去上學，學生要經過一系列檢測，校門口有人測體溫，有老師拿著噴壺在門口消毒，學校樓道里有各種消毒的用具，比如消毒燈。
5月17日，我們區裡考了二模，按理說這是要按照高考時間表分兩天考的，但我們趕緊在一天內全考了，早上考語文和英語，下午考數學和小三科，從早上考到下午6點，18日停了線下課。（注：5月17日0時至24時，天津新增45名新冠病毒核酸檢測陽性感染者）
二模成績出來，區裡一千多考生，我排到500多。我比較偏科，分科時選的科目都是文科類的，這些能考到年級第一，但數學特別差，考到及格90分就很不錯了，二模才考了87分。
所以我也在思考數學到底差在哪裡呢？我中考的時候，數學滿分120分能考到110分的。在捋這個點的時候，我就發現數學成績下滑可能是在2020年疫情期間。那會上網課基本就等於放假，回學校老師開玩笑說，基本上沒學吧？
數學老師給我出主意，問我對未來有什麼期望，想考哪裡。我說本科A批就可以，他就把卷子拿過去，把選擇題前7道，填空前4道，大題前2道劃出來，這些題型每年差不多，說讓我專門去練，這些題全對就沒問題。
天津有一個彙編各區模擬題的卷子，我就用這個彙編刷題，今天寫三角函式的，就挑出十道三角函式的題做完。我感覺效果還不錯。但我一直侷限在做簡單的題，一旦做到有點難度的題，我就覺得太難了，怎麼都找不到思路，實在是寫不下去。我今年到底能考得怎麼樣，主要取決於數學，如果數學卷子簡單一點，分可能高一點，卷子難，那可能就不一定了。
現在，我在家上網課的狀態屬於一方面比較著急，一方面又使不上勁兒。我是個不太自律的人，在家上課老想著躺一會，歇一會，但在學校沒有地方可以躺，就堅持坐著吧，也就學下去了。在學校教室有個鎖手機的櫃子，只有中午吃飯和晚上放學才能拿到手機，在家呢，手機一會兒一條訊息。我看不到周圍人的狀況，不知道大家的學習狀態如何，心裡也會沒有底。
高三學生睡眠有六七小時就不錯，但最近，我們小區早上四點開始做核酸，連續三天都是這樣，有點把我的作息打亂。我四點做完回來，就先自己背點語文、政治，背了開始準備上課。上課的話，老師一般講一下卷子或者答題的套路，到下午六點下課，晚上有時學，有時就懈怠了。
我家裡親戚比較多，看到別人的目光的時候，我壓力就特別大。比如跟我同歲的“表叔”，去年從河北考到了天津大學，還有一個表姐，前幾年考到中央民族大學。到了我這兒，親戚就會對我有些不切實際的期望。
學校經常給家長開會，要關注學生的心理狀況。平常我爸出門上班，我媽在家，她一會來開我房間門問我想吃什麼，不想吃什麼，一會洗個衣服。後來我乾脆把學習地點換到客廳，我媽知道我在客廳了，反而會小聲一點，被迫安靜。
有時候我壓力大了，我媽樂意跟我聊一會，說考到哪裡都差不多，在哪裡讀書不能決定什麼。我媽是農村女孩兒，家裡人供她供到初中就不供了，她一個人到天津來打工，在服裝廠幹過活，也賣過保險，後來白手起家做了生意。她不是特別崇拜學歷，覺得就算沒有學歷，但只要這人特有能力，走到哪裡都能走下去。
她說得有道理，如果我能完成質的飛躍，那可能會影響到我的人生，但我成績在一本二本中間晃悠，其實都差不多。我現在的想法是努力考天津外國語大學，考到市裡前百分之五十左右應該能上。
我想過要不要復讀，我媽也問過我，但天津公立學校不收復讀生，私立學校收但學費最低要六七萬，我心裡也不太認同復讀，還是那句話，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了。我現在是一種隨遇而安的心態，天津人可能都這樣，盡力就好。
高三的焦慮在於沒有未來的支撐點，整個人屬於飄著的狀態。以前我看各地學校的招生計劃，會想要不要去哪些城市，能不能適應那裡的生活。疫情一來，我反倒不太這樣憂慮了。
我們學校主樓建得特別高。我高一的教室在一樓，午休的時候，我會到樓前面的空地轉一圈，經常就能看見這個樓特別高，心裡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是我高中生活裡印象挺深刻的瞬間。現在想想挺懷念那段時間的。
上海市考生 婷婷
“印象深刻的是那場大雨，特別有生命力”
如果要用一段話去總結我的高中三年生活，我會說，“我過的不是很青春的青春”。因為這三年，我的青春沒有什麼特別轟轟烈烈的事。
我們學校是從3月11號開始正式轉為集體線上授課的，現在網課已經進行了2個多月。那天的場景我印象特別深刻。當天，我們高三一直在等一個確定的訊息，什麼時候開始居家？居家多久才能返校？大家都被一種不確定的氣氛包裹著。
直到晚上9點，學校才通知高三去做核酸。在等待的過程中，大家都很焦慮。本來班主任跟我們說，應該不會讓高三居家上網課的，我們都沒來得及收書包。沒想到後來還是通知要居家，有的同學臨時給家裡打電話拿行李箱過來把書搬回家。像歷史這門課程，可能要帶10多本，我帶不回去，就少帶幾本回去。
當時我們剛剛一模考完。剛好說居家幾天上網課，大家也可以接受，覺得“可以放鬆一下”，但沒想到會居家這麼久。我們接到通知是說等居家隔離結束的兩天後直接進行二模考試，這種安排好像在督促我們，即使居家隔離，也不能放鬆學業。
正式在家上網課後，因為少了通勤時間，我每天早上晚一個小時起床。7點起床後，7點40分，我們要線上簽到，上早讀課，一節課40分鐘，上到下午5點30分結束。
即便適應了在線上網課的狀態，個人的生活和學習節奏還是被打亂了。我現在更適應在家學習的狀態，因為我選考的三門課程已經提前考了兩門，再加上英語春考的成績我也還比較滿意，所以對我來說複習壓力沒有那麼大。
如果實在想找人聊天，緩解內心的焦慮，我會登QQ跟同學聊天。居家上網課後，老師也會經常強調心態問題。我個人沒有什麼問題。有些同學對自己的要求可能比較高，所以會焦慮，要求自己做到百分之百的努力，然後會幹更多的事情，讓自己的負罪感不要這麼重。
我沒有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但還是要求自己用自律打敗焦慮。我給自己的要求是首先老師佈置的作業都好好做完，上課的話跟平時在學校保持一個差不多的學習心態，我也不要求說做到極致，順其自然就行。在家裡備考的這段時間，爸媽也給到我一定的支援，他們不會給我太大的壓力，只希望我能健康地成長就好了。如果我考的沒有那麼理想，他們會鼓勵我，如果我考得很理想，他們會誇讚我，所以我的心態也比較樂觀。
因為疫情，我們學校開始用釘釘，有的時候會有老師線上直播。特別有意思的場景是，有時候大家聽著課，老師會說“我去做個核酸”，還有的時候，課堂上有一個學生開始說，“老師，我要做個核酸”，慢慢的就會有不少同學跟著說，“老師我也要去做核酸”。
5月26日，上海通知了6月6日高三、高二復學，有點喜憂參半。官方沒有具體安排交通出行這些日常生活問題，學校通知了要帶N95級別防護口罩，感覺高考結束前防疫方面都會很緊繃。學習方面，學校目前通知6月9日二模考試，所以（心裡）也會有點焦慮。不過，開心的是看到生活有恢復正常的希望了，能見到同學了，離解放更進一步了。
我的高考目標不高，希望考上市內的一本院校就行。高中三年，我很喜歡歷史，我之前刷了《至暗時刻》這部電影（講述丘吉爾在二戰敦刻爾克戰役期間的經歷），裡面提到，“人的一生除了要面對無常帶來的跌宕，還有貫穿在其中的平淡與瑣碎。”
都說這屆高考生很慘，三年的回憶可能都在疫情中度過了。但我想到一個場景，覺得特別有活力、有生命力。當時是一個白天，我們正好在教室裡上課，突然外面下起了大雨，天空的顏色慢慢變黃。
我們整個高三年級的人突然圍在欄杆那裡看雨，對面辦公室的老師也走出來一起看著雨。我們真的很開心，大家都是笑著跑出去，吵吵鬧鬧的，走廊裡都是人。我覺得這樣子才是一個很鮮活的感覺。
婷婷高三時大家站在走廊“放風”
甘肅復讀考生 雪穗
“高考後，期待去看遠方不一樣的風景”
我是一名高四復讀生。我們學校一共停了兩次課。第一次停課是2021年10月22日，直接停了一個月，一直到11月底才復課。第二次停課是2022年3月9日，一直到4月8日才開始復課。
連續兩次在家上網課的這段時間，我內心確實挺焦慮的。我已經是復讀生的身份在備戰高考，班裡，40多位學生是“二戰”。大家心裡對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我們就是來埋頭苦幹的，希望第二次高考能夠考出好成績。
在家上網課的那段時間，會面臨很多誘惑，很容易分神，做不到全神貫注。有時候在課堂上開小差被老師發現後，老師能提醒制止你。但在家裡上課，全靠自律。我只能反覆告訴自己，要把作業、考題做完，第二天老師上課要講。做完題之後，焦慮會緩解很多。有時候睡不著，我會在腦海裡過一遍當天的學習內容、英語單詞，慢慢的就會睡著了。
我內心是非常堅定要重新參加高考的。2021年高考成績出來後，我只有460多分，英語只有七十幾分。當時，我的內心有點崩潰。在我們甘肅，460多分的成績只能上一個非常一般的二本院校，學費也很高。
複習班裡，儘管大家都是來複讀的，但你還是能發現，有些學習習慣好的學生，學習狀態不太會受疫情的影響，該學習的時候還是學習。有一些學習習慣沒那麼好的學生，該玩、該浪費時間的還是會繼續這樣，不會發生什麼太大的改變。
這一年的生活，對我來說是一種煎熬，焦慮會時不時出現，有時候感覺很崩潰，熬不下去，我就盼著快點高考，我可以解放了。沒有高考之前，我曾做過關於“高考”的噩夢，夢裡的場景都是穿插在一起，特別跳躍。一會兒閃回到現實，一會兒又夢到我在參加高考的場景。現在想到這些，我反而沒有那麼害怕，這是我必須要經歷的事情。
這次高考，希望能上500分，我就非常滿足了。我想去重慶讀書。小學的時候，我曾經看過《舌尖上的中國》這部紀錄片，對重慶的美食產生了嚮往，我想離開甘肅去西南地區看一看。
當時回到複習班的那一刻，我曾在心裡問自己，“重來一次，你真會成為不一樣的你嗎？”
一直以來，我都是班級裡非常普通的那位女同學，話不多，挺開朗的，但可能因為成績一般，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藝展示，在班級裡很容易被人忽視。
雖然這一年復讀很辛苦，也很孤獨，不斷在跟自己的挫敗感做鬥爭，但我也覺得經過這一年的磨礪，我內心抗壓能力也變強了很多。我現在特別期待第二次高考結束後能有機會去新疆旅遊，新疆的風光特別好，我期待能夠看到遠方不一樣的自然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