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歲友三蟲——榆樹灣人童趣拾零
春花秋月杜鵑夏,白雪皚皚寒意加。說的是我們生活的這個星球上不同季節的各種好,那令世間眾生再熟悉不過的四季自然景緻。此中有禪意,綿延亙千年。當然,這應該是特定地帶才有的時景,詠誦這樣的句子,又無時不讓我聯想到躲到物象背後的那一永恆的“觀者”——那不停觀照於物我之間,將思想成果訴諸文字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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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一生,人生一世。我們有蹣跚學步,牙牙學語的童稚;也有少年不識愁滋味,強賦新詞說秋涼的狂妄;更有那春心萌動,初戀羞澀的芳華;一地雞毛,持重前行的中年;再到老態龍鍾,不禁嘆“逝者如斯”的晚年。回想起來,在人生的每個時期,總有一些獨特的經歷會凝聚成永久的記憶,深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在某個機緣巧合下發酵,呈現出來。在我而言,譬如故鄉準旗榆樹灣人的童年裡與昆蟲相關的記憶就非常有趣了。
故鄉準旗龍口鎮榆樹灣位於鄂爾多斯高原東部,準格爾旗的東南角。這裡倚山抱河,有黃河與明長城牽手,綿延東西。龍口鎮原名馬柵鄉,素以盛產瓜果聞名;榆樹灣更是以在新中國成立後建成了當時的伊克昭盟重工業重鎮——榆樹灣硫磺廠而名聲顯赫,一時繁榮無比。歷史上,馬柵榆樹灣人經常自稱是南河畔人,這其中隱約流露出的是對這方水土及其文化的認同和自豪。狹長的黃河谷地雖然不夠寬廣,但養得住人;沿河一帶歷史悠久的水旱碼頭得交通之便利;上世紀五十——九十年代的榆樹灣硫磺廠的繁榮更是將先進的工業文明率先帶到了家鄉。一時間這裡人才薈萃,帶動著百業興旺,人口過萬,那真是亙古未見的盛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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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離家老大回——藉著上世紀末的地方鐵路建設和棚戶區改造,經濟發展深陷困頓的榆樹灣硫磺廠得以整體拆遷。連帶著廠礦附近的村落也被連根拔起,往日繁華不再,讓我這個長年工作在外的遊子故鄉重遊時,遑論兒童相問,更多的打招呼場面竟還是我這個年近花甲的人去問候遷居於祥和嘉園的榆樹灣老人們,都是些七老八十的老人們,我滿臉的微笑,再遞一支菸上去---攀談起來,說的也多是家鄉最紅火時節的事情,和家父相關的記憶---身邊偶爾出現的孩童和半大小子們,多是利用寒暑假來陪爺爺、奶奶、姥爺、姥娘小住的孫子輩。看著他們,忍不住想起我的童年,無數的童趣…比如這“歲友三蟲”。
一、 北山有石窟,石窟有蟲,名“盜翟”
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榆樹灣硫磺廠建立起來後,這裡就陸續繁衍出了以六零後出生為主的磺廠子弟。平均一家有四、五個孩子,上千戶工人家庭加起來,那就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了。不過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當時的孩子幾乎都認識和自己年齡上下差開三、四歲的磺廠子弟們,甚至連對方的家長姓甚名誰也一清二楚——吵架時不會喊出對方家長的姓名,這被認為是很吃虧的事情。好事不留名,壞事遮掩去——保護隱私這種事情在當年的家鄉是極困難的事情。榆樹灣硫磺廠子弟們的童年時光裡,雖然家家各不同,但卻幾乎擁有同樣的外部經歷和記憶。比如童年成長中不知不覺的與“蟲”為伴,回想起來,這個也是無可奈何的選擇。想當年,沒有功課壓力的學齡前兒童們,沒有電視、收音機、錄音機這些娛樂手段,忙碌於緊張工作的父母親又沒有時間陪---現實中,蟲子總是相對弱小,更容易駕馭,於是就成為我們童年時代天然的玩弄物件。十冬臘月裡,萬物蟄伏,在硫磺廠職工居住的石窯排房中,粗瓷水甕下面的潮蟲——這在當地話中叫做撲鞋(hai)蟲的見得多了,不值得朝理;偶爾出現的毛毒沙,蠍子,連大人們也緊張,這些都配不上我們猴娃娃們的“愛蟲”,總要等到驚蟄以後,他們才肯現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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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樹灣,石頭灘,南有黃河北有山,中間夾著太子灘。
家鄉小曲唱罷,再為各位從容道一道其中的北山。山是石山,有峭壁陡立,也有怪石猙獰。山中有硫磺,有石炭,如何挖出來,換成錢,餬口養家,那是大人們關心的事情。迎河的北山陽坡,大概有四十度左右的坡度,有近道可以攀爬著上到山頂,在石匣溝打礦砂的五七廠家屬工們就經常行走在這條道上。她們仗著年輕,來去如風,豈不知老來老了,都落下了腰腿疼的毛病…話說這北坡,那毫無疑問是磺廠子弟兒時腳踩步量,流連忘返的玩耍處。一些巨石多年風吹雨淋後,形成了不少天然的石窟,有大有小。有些石窟中會被放入一些破甕爛罐,陰森森的,於是儘量躲著走。每到春暖花開,在家屬石窯排玩得不盡興的男孩子們,就會成群結隊上了山坡。小風一吹,狗尾巴草招搖著,遠處螞蚱跳著,近看蝸牛蠕動,也沒覺得單調,童年的快樂就是這麼簡單。玩耍中難免遇到颳風下雨,這時候,孩子們三三兩兩就會一起鑽入那石窟中。正是好動的年齡,不知不覺就會來到石壁底下形成的細松的土堆前,然後嘴裡唸唸有詞道:盜翟、盜翟開門開…剎那間神奇一幕就在你眼前上演——鬆軟的土堆裡有東西開始蠕動,眼看著土堆某處塌陷下去,形成一個上寬下窄的圓錐洞穴來,怪哉,怪哉!挖開來,於是一個形狀近似蜘蛛的灰色扁圓的小蟲就會出現在你面前,不錯,這就是“盜翟”,灰頭土面的模樣,非常溫順,被瞻仰一番,蒙孩童們開恩放行後,趕緊又一頭扎向土中,在給你傳一個圓錐出來…
歷史上,早在戰國時期,北方少數民族多被統稱為“戎狄”,在以中原王朝及其文化為中心的地理認知語境下,諸如東夷南蠻西羌北狄的對當時周邊民族的樸素認識,這似乎已經成為歷史常識,成為人們茶餘飯後道古論今的消遣話題。不過,仔細考證起來,裡面頭緒很多,分類很複雜,是一門大學問哩。單說那籠統的“北狄”,“狄”也寫作“翟”,曾經的北狄如疾風驟雨般掠過,幾經出入,在激烈的交鋒、碰撞後,終於融入了中華民族大家庭中。這“盜翟”蟲的起名是否和它有聯絡呢?看著眼前溫順的小蟲,反差太大,無論如何也聯想不起來,真是“應笑我多情”了。按照發音,這蟲子也可以寫成“盜地”或“盜點兒”。在家鄉方言中,“盜”有挖掘的意思,孩子們經常會玩“盜窯窯、盜窟窟”的遊戲,其實就是在沙土地上挖洞,這“盜地”的作為該是恰如其名了。至於寫作“盜點兒”,大概是就其形狀小而言吧,
其實,不止在北山石窟中,沿河兩岸、行人罕至的崖頭下,雨淋不著的細塵土堆上,經常會看到一個上寬下窄的喇叭形狀圪卜,不用猜,那是盜翟蟲的傑作。平日裡,田間地頭幹活累了,上了年級的莊戶人,來到這裡歇息時,目睹此情此景,也禁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
二、養蠶記
榆灣童子不識閒,
亮紅晌午繞田野。
南房裡,陰涼地,
侍弄蠶蟲嫩枝葉。
生長於榆樹灣的男孩子們,幾乎都有養蠶的經歷。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從外地來硫磺廠工作、成家的職工,無論幹部還是群眾,當地有房的沒份兒,統統住一間大石窯。一排排朝南開的的石窯煞是氣派,窯洞門面的上半部分是古色古香、半圓形木頭方格構成的窗框,過年時節,家家戶戶會用五顏六色的貼紙,依照不同的圖案,把它打扮出來。拱形門框下方又是當時鄉間尚不多見的玻璃窗戶,這豈是同時期農村裡常見的茅庵房所能比的呢,更甭提晚上家家戶戶的電燈泡,能把整個石窯排照得通明…
石窯房裡起居、會客兼一日三餐,總是太仄逼。於是,不用號召,沿著石窯排的房後跟,各家又紛紛建起了屬於自己的糧(涼)房,以其位於石窯南面,俗稱“南房”。其實那個年代,又哪有多少糧食可放?南房平日裡不生火,該是稱為涼房更合適吧?生活中亂七八糟的雜物、暫時不用的東西放進去。勤快一些的人家會蓋得更寬敞些,盤個炕,於是就可以臨時休息或者安置遠方的親人們了。驚蟄一過,眼看著一天天暖和起來,去年儲存下來,整齊排列在一張紙上的的蠶卵變成了小蟲,這南房就成了孩童們養蠶的主戰場了。看著那幾乎透明的蠶寶寶,小朋友們幾乎要傾注進去無限的愛心。養得多的,會把它們放到家裡廢棄不用的高粱秸稈做成的片子上;養得少的,也會專門去硫磺廠保健站(相當於當時的職工醫院)的藥房或者注射室,找醫生要一些盛放注射液體的硬紙盒子,然後小心翼翼的把蠶養進去,絕不會讓蠶席地而臥。為了給蠶尋找吃的,小孩子們也是費盡心事,下足了工夫。養蠶用桑葉,這是最容易想到,也最理想的方案了,可惜家鄉一帶桑樹極少,很難打鬧得到。於是有用葉葉菜的嫩葉餵養的,葉葉菜開著小黃花,形如柳葉的細葉子最適合養蠶;也有用當地的榆樹葉養的,這個總是有一些不合胃口,將就著用唄;著急時也有用嫩菜葉餵養的。不過,吃了缺少營養的、不乾淨的植物,蠶寶寶也有長得瘦瘦弱弱的,甚至就養不活了。好不容易等到作繭自縛,晶瑩的絲又讓人著迷,斷食後的蠶蛹依然讓我們充滿期待,然後它走完化蛹成蛾,擺籽羽化的一生。學齡前後的我曾經連續養了好幾年蠶,記得有一年實在是養的有些大發了,也記不得家母因為什麼事情生氣,轉了一個彎,掀翻了南房已經養的老大不小的蠶片子,某人痛哭一場,收拾收拾,送人收場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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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蠶的歷史在我國曆史悠久,早在《詩經》的《國風·豳風·七月》中,就有“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揚,猗彼女桑”的詩句,描述婦女們修剪桑樹、採摘桑葉的勞作場景。不過,關於家鄉的養蠶記述,史料無徵,更稱不上源遠流長了。本來,榆樹灣孩童的的養蠶純粹就是一種娛樂,毫無經濟利益的算計,以至於究竟從誰手上傳開?,都無法落實。再問年過古稀、住河對岸山西河曲縣大峪村的舅舅,沒想到他小時候也養蠶玩過。這樣說來,應該有百年以上的歷史了。念故鄉馬柵榆樹灣乃至準旗十里長灘一帶,自從清政府開放西草地,沿河一帶山西人紛紛渡河走向口外以來,一直都託管于山西省河曲縣。直到1950年才重新劃歸內蒙古準格爾旗。翻山西曆史看,同治《河曲縣志》卷一“上諭”中有雍正元年“諭樹藝”文,勸民“…再舍旁田畔以及荒山不可耕種之處,度量土宜種植樹木桑柘,可以飼蟲…”。此屬家鄉響應政府養蠶號召的較早記載。1917年閻錫山統治山西后,面對民窮財竭,財政無以為繼,近乎破產邊緣的現狀,於是擇晉可興之利與必除之弊凡六,提倡六政曰:水利,種樹,蠶桑,禁菸,剪髮,天足。具體到養蠶事業上,1917年7月在省城興建蠶業工廠,蠶具製造廠,開始收蠶織綢;又開傳習所,山西各地選派人前去學習這門技藝。再在晉中、晉南、晉北新建三個桑園,種桑過萬,有“萬桑園”之美稱。但從結果來看,除河東潞州、澤州自古有蠶桑傳統的地區沿襲下來外,山西大部均因不適合蠶桑而沒有普及推廣開來。於是在家鄉,養蠶也就有幸成為了孩子們美好的童年記憶了。
三、飛舞的“由其安”
天氣大熱的時候,油其安就準時現身了,在電線杆子上、房前屋後的樹幹上。小朋友們聚集著,小心翼翼的判斷著眼前的目標是不是由其安?確認無誤後,然後脫了上衣罩住,或拿著軟樹條輕輕打昏了它,於是前擁後簇,得意洋洋了。油其安是蜜蜂的一種,通體發紅,身材修長,白色的額頭,尾生雙刺,刺軟而禿,無法蜇人這是它最大的特徵。而當地的蜜蜂或者大黃蜂是我們小孩子惹不得的。於是這由其安也就成了小孩子們的愛蟲,逮住了,舔一舔它的嘴巴,還會有剛採來的花蜜的甜味。用細繩拴著,一手拽著,跟著它滿世界跑。據老人們講,這應該是蜜蜂的變種,失去了繁衍下一代的能力,猶如如當地常見的騾子,但幹起活來依然是好手。這由其安大概陪伴我們一個月左右,便銷聲匿跡,再也尋它不得。這種昆蟲的名字由來,按照方言發音,大概是可以不用擔心,任意去撲摁、逮住它們吧?其他卻是一點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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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目凝神間,更多兒時陪伴我們成長的牛牛圪蟲從我的眼前飛過。春夏之交捕捉繞樹飛舞的“銅牛牛”、“路虎虎”們;夏秋時節抓撲草地裡跳躍的“簸箕”、“扁擔”們;還有深秋時節抓住土壤中的“搖頭媳婦兒”,讓人家指認東南西北;乃至七月在野,八月進院,九月入戶,十月鑽我床底下,讓人不得安眠的秋蟲…感謝它們,陪伴了我們的童年,讓我們收穫了難忘的的童年記憶。
生活在城市裡,聽到、看到今天整日裡忙著報各種興趣班,焦頭爛額於課外作業,不想輸在起跑線上的城市兒童,不由得想起了我的粗放而單純的童年,二者孰幸孰不幸?這不在我的討論範圍。童趣天真,有那麼一段與蟲為伴的時光,令我難忘。昔日童子老去,古鎮舊人遠走,故鄉的愛蟲們,別來無恙乎…
作者簡介:
趙金貴,男,1964年生,準旗榆樹灣硫磺廠工人後代。小學、初中就讀於榆樹灣八二五學校,高中就讀於伊盟一中(80級),大學畢業於內蒙古大學(83級),碩研山東大學(87級),本科、研究生專業分別為哲學、外國哲學。1990年畢業後到山西大學工作至今。
來源:準格爾旗釋出
【來源:準格爾旗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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