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相信這是每個人都不能再熟悉的一句詩。每每讀來,一幅曠遠遼闊的田園景觀便呈現在了我們的腦海裡。
在這日新月異的時代,每個步履匆匆的人都曾不約而同地嚮往著桃花源一般的生活。然而當我們看到現實的“一地雞毛”後,誰又能夠真正瀟灑地尋找到屬於自己的世外桃源呢?
喜愛陶淵明《飲酒》這首詩的人,也往往欣賞詩句背後那“不汲汲於名利,一心迴歸自然”的怡然心境。因為,陶淵明——這位被尊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的古代第一位田園詩人,真正意義上做到了“歸隱”。
古往今來,世人談論歸隱多半是仕途不順或者逃避現實,世人追求悠然閒適也多半會在慾望滿足後感到空虛。
在詩句中我們看到,“日日見南山”的陶淵明,可以在“草盛豆苗稀”的生活中做瀟灑自在的“五柳先生”。蘇軾就評價道:“古今賢之,貴其真也。”人生短短几十年,唯有陶淵明活出了:平凡是唯一的答案。
可是,很多人卻不知道,陶淵明尋找內心的世外桃源,在蛻變成“陶潛”的路上,究竟跨越了多少重重阻隔。
陶淵明,字元亮,號“五柳先生”,世稱“靖節先生”,是東晉末年到劉宋初年的傑出詩人、辭賦家。人人皆稱陶淵明淡泊歸田園,卻很少有人瞭解到他曾滿懷一心報國之志,是個“猛志逸四海,騫志思遠志”的熱血青年。
陶淵明祖上是個官宦世家,曾祖父陶侃是晉朝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司馬,外祖父孟嘉也是東晉時期名揚京師的官員。其父親雖然也頗有一番成就,但去世得早,等到陶淵明心智成熟之際,家道已經中落。但是,這樣“幼年家貧”的成長環境,很容易培養出一個擁有遠大志向、眼界開闊的人才。
不出所料,“少而貧苦”的陶淵明,內心卻一直過著十分富足的生活,自幼便飽浸在儒家經典之中,對於《老子》、《莊子》等書也頗有涉獵。
因此,儒家的救世進取的思想以及道家大道無為的觀念,很早便深深地刻在陶淵明的心中。再加上,在祖上光榮事蹟的耳濡目染,陶淵明在心中發展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志向:
想要跟曾祖父一樣步入仕途、佐君立業;同時也想如外祖父孟嘉一樣活得放蕩不羈。可是世上怎有雙全的法子,這兩個截然相反的人生志向,如同陶淵明心中兩匹背向而馳的良駒,讓他常常面對進退的抉擇,痛苦不堪。
《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化而為鳥,其名為鵬”,正值少壯之年的陶淵明選擇做一隻鯤鵬,開始了他的遊宦前半生。
然而,東晉時期,整個國家處在內憂外患之中,上有昏庸無道的皇帝,下有飽受剝削的老百姓,官場風氣更是混亂腐敗。因為官宦制度導致的“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陶淵明根本無法想要有所作為。
想要一展鴻志的陶淵明一入官場看到卻是,各種名利勾結與阿諛奉承,各種為謀一己私利而剝削百姓。公正不阿,性格耿直的陶淵明根本做不到同流合汙,攀附權貴,格格不入的他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遭遇中心灰意冷,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救濟蒼生”的官場。
陶淵跌跌撞撞地一路走來,度過了五仕五隱的十年,活到了不惑之年。他最後一次做的官是彭澤令,再次出仕的八十天裡,留下了“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人”的千古佳話。從此,他心中的兩股聲音只剩下一句灑脫的吶喊:辭官歸田。
“歸去來兮……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 歐陽修高度讚揚說:“晉無文章,惟陶淵明《歸去來兮辭》一片而已。”陶潛留下《歸去來兮辭》一文後,便開始了做回真實的自己的後半生——田園歸隱生活。
在遠離塵網的田園生活中,詩興大發的陶潛,將字字句句寄情山水之間,留給了後人從山間到書房體悟到的生活真諦。
陶潛親身耕作在田地時,體會到了勞動人民的汗水,“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他常常得到的是“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但是他內心頗感充實,因為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歸宿,在《五柳先生傳》的文字中,盡是與勞苦百姓共同勞作的親切情感。
歲月靜好,雖然田園生活艱苦,但陶潛過得十分瀟灑,耕地、寫詩、喝酒是他生活的主旋律。因為這正是他心中嚮往的生活,南山的美景盡收眼底,陶潛常常在喝醉後撫一把無絃琴,恬靜的旋律已在心中,又需要什麼琴絃呢?
其實,陶潛的田園生活是非常的貧乏的。甚至,在陶潛四十四歲的時候,一場大火帶走了他的“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讓本來一家人就十分窘迫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但是,陶潛都看破了亂世紛擾,面對這場遭遇更是波瀾不驚,很快在親友的幫助下又建好了草屋。
後來,於陶潛遷居後不久,先是朝廷派人徵召他為著作佐郎,陶潛以身體原因拒絕了。再後來,拜訪陶潛的人更是絡繹不絕,雖然他們官位不同,但目的都一樣——勸他出仕。
其中,檀道濟帶好酒好肉勸他出仕,然而陶潛在酒意深處回答道,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一心歸隱的陶潛還是免不了會受到塵網的紛擾。不久,兩晉滅亡,朝代更迭,聽聞訊息的陶潛沉默不語,走進書房,提筆寫道:
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緣溪行,忘路之遠近。
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
在這篇流傳千古的《桃花源記》中,陶潛是在感嘆亂世紛爭嗎?當然不是,他用盡了全力,才過上平凡的後半生。他只是希望能夠找到一處與世隔絕的地方,無人前來打擾。那裡沒有陰暗的官場,沒有被壓榨的百姓,只有安居樂業的人們過著不問世事的安寧生活。
看那林間有鯤鵬,怨天低而不飛。心懷救濟蒼生之意的陶淵明,怎料得在那個世道崩壞的時代,做一個小小縣令也要違背自己的內心。天地之大,竟然沒有一處供自己俯仰蒼生之地,於是他大袖一甩,把自己的身心安置在了山水之間。
陶淵明卻不曾想過,他的這一灑脫的歸隱,影響十分深遠,為遇不得志之境時的後人皆尋得一精神歸宿。從唐宋至今,讚歎陶淵明的詩篇早已成百上千,借陶淵明抒發壯志難酬,想要寄情山水的詩人也不在少數。如,宋代大詩人,辛棄疾在仕途不順之際,不禁就想到“須信採菊東籬,高情千載,只有陶彭澤”來聊以慰藉。
當然也有不少人稱陶淵明為“懦弱的逃避者”,但是朱熹曾為其辯解:“……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
因為懂陶淵明追求平淡的人很多,為他入仕途而不順憤憤不平的人也有很多,而只有懂得他內心豪放的人才是陶淵明的知己。“造飲則盡,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想必,飲酒飲到灑脫而不生愁思的人可能只有陶淵明瞭。
只有遵從本性,才能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然而人們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陶淵明前半輩子“從遊桓玄,劉裕幕下,力圖救晉室於水火”,歷經了多少波折,才得以換得如今的迴歸內心的道路。公元427年,陶淵明於茅草屋內,安然逝去,但他“詩和遠方”的生活卻生生不息,激勵著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