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潘獻才接受採訪(攝影/王珊寧)
編者按:1931年,日本關東軍在瀋陽發動九一八事變,揭開侵華序幕。1945年,日本向同盟國無條件投降。1956年,中國最高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在瀋陽審理日本戰犯。海外網記者聯絡到了當年審判戰犯的親歷者、今年92歲高齡的潘獻才老人。今日恰逢中國抗日戰爭勝利紀念日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紀念日,海外網希望透過老人親口講述的真實經歷,向讀者還原一個審判日本戰犯的真實歷史,呼籲人們牢記歷史的同時,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和平。
海外網9月3日電 “這些記憶,已經過去60多年了,不容易。經歷過這些的人,也找不出幾個了。我九十多了,不知道哪天也去八寶山啦。希望把我的記憶儘快講給你們。”92歲的潘獻才對海外網記者說。
當年29歲的潘獻才,在1956年中國最高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對日本戰犯的審判中擔任書記長。他見證了受害者在法庭上恨不得將殺親仇人當場手刃的憤怒,也見證了戰犯從剛到戰犯管理所時由囂張跋扈到痛哭認罪的轉變,他向記者講述了那些塵封在記憶裡的往事。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1956年,潘獻才(右)參與審判戰犯工作(潘獻才供圖)
戰犯玩殺人遊戲,無惡不作
1956年6月至7月,最高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分別在瀋陽和太原對45名日本戰犯進行審判,這是新中國成立後我國首次對日本戰犯進行審判。“由於是第一次,國家非常重視,周總理親自抓的這件事。”潘獻才強調。
潘獻才回憶起一個印象深刻的戰犯。“當時有一個日本連隊的小幹部,我在監獄中和他談過話。他名叫鵜野晉太郎。他最年輕,官職也不大,為什麼要起訴他呢?”
鵜野是所有日本戰犯中,講述殘殺中國人過程中細節最多的一人。他出生在大連,在中國上學,成人後回到日本。他在侵華戰爭時沒事喜歡在據點外面溜達。因為會說漢語,就和中國老百姓搭話。說完了話,扭頭就抽刀把人殺了。“他就是殺人殺著玩,草菅人命。這樣殺了我們幾十個人。”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1937年12月,日本侵略者佔領中國南京。日軍使用集體槍殺、活埋、刀劈、火燒等慘絕人寰的手段,經6個星期的血腥屠殺,在南京殺害中國平民和被俘軍人達30多萬人。圖為大屠殺後,南京郊外屍橫遍野。(新華社)
潘獻才還記得一位來到法庭當證人的、來自湖北的小學教員。他說,鬼子把他們村裡沒跑掉的人都抓起來,弄到祠堂裡。他當時5、6歲,媽媽領著他,懷裡抱著還在吃奶的小弟弟。鬼子從媽媽懷裡把弟弟拽出來,用手提著弟弟的腳丫,一槍打在頭上。之後,鬼子對著人群機槍掃射。他因為個子矮,沒被子彈掃到,隨著中彈的大人們倒在地上,一動不敢動。鬼子走後,他從死屍堆裡爬出來,發現親人全都死了。
潘獻才說,開庭之前,我們都對這些證人做過工作。他們死裡逃生,恨不能將日本戰犯千刀萬剮。“我們對他們講,中國人講人道主義,先不要罵,更不要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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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戰犯接受審判(新華網)
管理所“三錘子”措施感化戰犯
當年的日本戰犯都被押到東北的撫順戰犯管理所進行看押。這裡曾是日偽時期的監獄,也是改造戰犯“奇蹟”之地。監獄經過特殊裝修改造,專門用來接收日本戰犯。
“當然,剛進看守所的日本戰犯非常‘不老實’。”潘獻才說:“他們來了以後,我們雖然做了很多的工作,包括提供各種生活設施,條件非常好。但這些人的對立情緒很大。為什麼?他們自己知道,在中國燒殺搶掠,犯下了滔天罪行。他們想著,自己活不了了,肯定要槍斃了。都要死了,幹嗎要老老實實的呢?他們就是這種心理,很不服從管理。”
但是,管理幹部非常耐心地對待這些“鬧騰”的戰犯,擺事實,講道理。“戰爭嘛,當然會死人。但是,你對婦女、孩子也下手,殺了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這是什麼呢?這是戰爭的結果嗎?”潘獻才激動地說。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日本戰犯接受審判(新華網)
為改造戰犯,管理所對戰犯採取了“三錘子”措施。第一錘,組織他們去中國各地參觀,和老百姓接觸。第二錘,准許他們和家人通訊。第三錘,准許他們的親屬來探望。這對他們的觸動最大。“他們自己都說,別的國家的戰犯,哪裡會有這種待遇。”
潘獻才回憶道,當時有一個帶頭鬧的師團長,名叫藤田茂,他鬧得最兇。但住了一段,他慢慢緩和了。生活條件一點問題也沒有,要活動室、要乒乓球室,都有。要吃飯,有大米飯,要看病,還有醫務室。有的戰犯在臨釋放的時候痛哭流涕地問:“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
潘獻才說,這些舉措促成了戰犯思想的轉變。後來,藤田茂的老伴和兒子都來看他了,陪他住在監獄。他終於覺得他有罪了,認為自己應該死了,甚至跟他兒子說:“你們回去好好過吧,我可能就死在中國了。”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日本高階軍官在法庭受審(前排左起為佐佐真之助、上坂勝、藤田茂、鈴木啟久)圖源/央視網
戰犯審判現場下跪,求死謝罪
“審判是順利的、成功的。罪犯全部認罪。”潘獻才說,法庭上,戰犯看到證人上來,都跪下了,流著淚懺悔。
潘獻才特別提到了一個死裡逃生的證人。侵華日軍來到河北省一個村莊“掃蕩”,一些沒來得及逃離的老弱病殘被抓起來,集中到村裡的打穀場。日軍強迫百姓躺在地上,然後把稻草鋪在他們身上點火。一位姓周的年輕人躺在火場最外邊,他看到火燒起來後,偷偷往遠離稻草的地方挪了挪。日本人看到火燒了一會兒就走了。年輕人趕緊滾離火場,撿回一命。但是他的半邊身子燒得不成樣子。
日本戰犯之一,陸軍中將鈴木啟久就是當時下令放火的軍官。法庭作證時,證人把衣服一脫,露出了半個殘破的身子,巨大的疤痕令人觸目驚心。鈴木啟久當即跪下磕頭,淚流滿面,不停地念道:“我謝罪,槍斃我,我該死!”
在審判中,鈴木啟久說:“這些事情都是我指揮我的部隊乾的。我該負責。但還有一個人應該負責,就是日本天皇。我們本在日本,他讓我們來到中國,做盡壞事。他沒有責任嗎?”潘獻才對此指出,此番言論一出,證明他是真心悔過,絕不是裝樣子。
700餘名校級以下戰犯紛紛悔罪。很多戰犯還揭發其同僚和上司的罪行。戰犯的悔罪,為軍事審判奠定了基礎。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日本戰犯磕頭謝罪(瀋陽晚報)
“中國的大恩大德必須報!”
審判是十分寬容的。中國政府最開始想判155個戰犯,一減再減減到45人。中國希望和日本和平解決這一問題。
當時,連戰犯管理所的工作人員都不能理解國家的決定。負責看守戰犯的有位叫王興的班長。王興10歲時,親眼看著日軍殘殺了自己7個親人。如今仇人變囚徒,上級不但要求不能打,還要求談話和藹。王興氣得渾身哆嗦倒在床上大哭。有如此心結的工作人員不在少數。
然而,中國沒有判處一個日本戰犯死刑,刑期最高的僅20年。
45名戰犯全部認罪,有的甚至求死謝罪,這在國際審判中史無前例。根據最高檢察院的決定,除了45名判刑的戰犯,免予起訴的其他1000多名戰犯,分三批釋放回日本。至1964年4月,所有戰犯獲釋。
潘獻才說,釋放第二批戰犯回日本的時候,上船前,一個戰犯哭著對他講:“我在中國做盡壞事,現在不但不處理我,還放我回家。這樣的大恩大德我必須報。我報不了,我叫我子孫後代來報。”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前731部隊少年兵在中歸聯建成的“謝罪碑”前(日本“全日本民醫連”網站)
1957年,歸國戰犯在東京成立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簡稱中歸聯)。這些原來的日本軍人到日本各地對他們在戰爭中進行的殺戮、掠奪、強姦、放火等戰爭犯罪的行為現身說法。他們從心底坦白地承認自己的加害行為,他們堅信這些活動是為了不再重犯同樣的錯誤,呼籲人們珍惜和平、反對戰爭。
當年鬧得最兇的藤田茂回國後已年過花甲,他一直積極開展中日友好、反戰和平運動,在全日本開展巡迴演講。作為中歸聯會長,他經常率領代表團來訪華,並且多次受到中國領導人的接見。
從草菅人命到下跪求死謝罪——親歷者回憶日本戰犯審判細節
周恩來接見藤田茂(觀察者網)
1980年,91歲的藤田茂去世時,身上穿著1972年周恩來贈送給他的中山裝。他留下遺言:“我是中國人民的學生。到了九泉之下,我也忘不了中國老師給我的恩惠,也忘不了我為之奮鬥的日中友好事業。”
周總理當年曾說過:“20年過後再來看我們現在做的工作,就能明白其中的意義和價值。”如今,幾個20年過去了,時間也證明了牢記歷史是多麼重要,而珍愛和平是多麼難得。
我們用日本籍八路軍老兵小林寬澄的話作為結尾。老人去世前說:“我們沒有滿足過去所作出的一切,我們唯一的願望就是把過去的歷史告訴下一代,告訴我們的子孫。讓更多的人知道,日中友好來之不易,要珍惜它,愛護它,切莫讓歷史的車輪倒轉。”(海外網/王珊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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