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看《慶餘年》的時候,只覺得這就是一部徹頭徹尾的爽劇啊,範閒拿著男主角的金手指,無限開掛,年紀輕輕被封詩神、擊敗位高權重的長公主、將北齊朝堂搞得雞飛狗跳,燕瘦環肥的各式美女圍繞身旁,好不意氣風範。
直到再刷的時候,才讀懂了《慶餘年》爽劇外殼下所包裹的悲涼,而讀懂肖恩才算讀懂《慶餘年》的悲劇。
肖恩出場的時候,只聞其聲,未見其人,很有大反派的排場。
那時候,範閒和陳萍萍被反叛軍逼入地牢的最深處,只看到地牢裡層層疊疊的鎖鏈只為關一個人,這時一把厚重神秘的嗓音響起:“陳萍萍,好好活著,等我出來。”
這口吻可真不小,要知道陳萍萍可是監察院的院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地位甚至在宰相林若甫之上,其手下更是擁有慶國三大禁軍之一——黑騎。
那牢獄中人似乎是陳萍萍的舊識,那他到底是誰?
後來範閒才知道,監察院地牢最深處關著的是慶國最窮兇極惡的囚犯——肖恩。
他是北齊的一代風雲人物,更是南慶人心中殺人如麻的大魔頭,陳萍萍當年為了擒獲他還付出了雙腿的代價,可見此人的武功修為有多高。
肖恩此人,先前從不曾在正片中露過臉,可只語片字,偶爾幾個鏡頭切換,就已經奠定了他這個大魔頭的地位,陳萍萍視他為一生之敵,費介聽說範閒要押解他返回北齊,死活不同意,因為他認為單單是押解肖恩就是一件有性命之危的事情。
無數人的口口相傳,無一不讓人覺得肖恩這個魔頭,哪怕被鎖上了,也依然有通天的本領,這樣的配置,怎麼看他都將會是主角範閒的強敵,後期大boss級別的反派。
直到言冰雲被捕之後,北齊提出了交換人質的要求,肖恩才正式登場。
雖然被關了二十年,但他一出場,就自帶氣場,哪怕還帶著鐐銬,也沒有人敢與他共處在一個馬車上,彷彿車裡關的是一個來自地獄的勾魂使者。
臨走之前,肖恩還帶著一副睥睨天下的口吻對陳萍萍和費介說:
”我笑你的雙腳,被我廢了。“
”真的放我回去?你會後悔的。“
“好好看看這孩子,以後見不著咯。”
我以為,那一刻將會是這個魔頭重返巔峰的開始,誰知道,這竟然是肖恩全劇最高光的時刻了。
回北齊的一路上,他被範閒用藥喂著,無法施展手腳,途中唯一的一次逃脫,還是範閒的計謀。他與範閒交手的一戰可以說是全劇中最精彩的武打場面,初始時範閒落於下風,誰知後來竟然反敗為勝,幾乎是憑一己之力擊敗了肖恩這個九品上的高手。
就這,鋪墊了那麼久的大魔頭,堂堂九品高手,這就被人打到吐血?
這是因為範閒的主角光環太耀眼了嗎?其實,還真不是,真相很簡單,正如範閒所說的,肖恩,老了。
是啊,肖恩雖然是一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魔頭,可他再厲害,能厲害得過時間嗎?
歲月不饒人,被關押了二十年,受了那麼多折磨,年紀還大了,肖恩的身體其實早已不復當年的境界,人們對他的懼怕,只是因為他當年的餘威而已。
現在的肖恩,就好比是一隻垂垂老矣的老虎,牙齒鈍了、爪子也不鋒利了,行動也變得慢了,雖然嘶吼得還是很有力,但其實早已有心無力。
回到北齊後,肖恩不僅沒有得到應有的禮遇,反而一上來就被錦衣衛指揮使沈重打碎了膝蓋骨,像拖死狗一樣,把他拖過泥地,拖過水坑,扔上囚車。
昔日,他是北齊最鋒利的刀,如今,他唯一的價值只剩下那個秘密,毫無尊嚴可言。
那個傳說中勝似閻羅的大魔頭,徹底跌落神壇。
這還不止,當肖恩好不容易在上杉虎的搭救下,逃了出來後,卻遭遇何道人和狼桃的截殺。
幾招過後,他就被何道人打敗了,當肖恩拖著受傷的腿,一拐一拐拼命逃走時,真的讓人唏噓不已,所有人都能看出他逃不掉了,只有他一人還不肯認命,狼狽地企圖逃走。
肖恩對範閒說:“若是當年,只憑何道人和狼桃兩個晚輩,又豈能是我的對手啊。”
範閒說:“當老人一直聊當年,那就是離死不遠了。”
是的,肖恩老了,比英雄末路更讓人唏噓的是,魔頭遲暮。
他曾經有多肆意張狂,現在就有多淒涼無力,再厲害的人,終究也敵不過時間。
肖恩臨終時,依靠在洞口邊,雙眼空洞望著外面,回想起二十年來在地牢裡的暗無天日,呢喃說著:“我死了就在這裡,不用埋我,我不想再被壓在底下了……”
他的後半生,未出場時人人都說他是禍害天下的大魔頭,待真正出場時卻一次比一次落魄,沒有死在四大宗師任何一個人手上,也沒有死在主角手上,反而死在了兩個晚輩手裡,彷彿他這個大魔頭唯一的作用就是讓主角知曉自己的身份秘密而已。
他當年是如何不可一世,如何橫行江湖,再也沒有人知道了。華髮稀疏未可簪,匣中寶劍付沉酣。美人遲暮將軍老,最是紅塵兩不堪。
光陰最殺人,再強大的人終究敵不過時間,這是肖恩的悲劇,也是《慶餘年》的核心悲劇。
肖恩會老去,陳萍萍會老去,慶帝會老去,四大宗師也會老去,所有人都會老去死去,煙消雲散。
要知道,劇中的範閒可不是穿越回古代,而是穿越到了未來,在人類滅亡萬年後,另一批新人類建立的新世界。
範閒在殿前醉酒賦詩三百時,曾對著大殿中的王侯將相文人墨客說過:“杜甫的詩,屬於另外一個世界,一個有著千載風流,文采耀目的世界,跟你們這比起來,說是仙界也毫不為過。”
那個世界,曾經留下過“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等驚才絕豔的詩句;那個世界,也曾製造出了神廟中讓無數人窺伺而又懼怕的堪稱神蹟的高科技。
可是,那又如何,再偉大的文明,依然敵不過時間。
它燦爛過,輝煌過,最終湮滅在無盡的黑暗中,消散在時間的長河中,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時間,就是世間萬物最大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