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王的盛宴》:藉助歷史的外殼,演繹劉邦自卑與猜忌的一生

由 伯國平 釋出於 經典

很多人說我的命運是從鴻門宴開始的,他們錯了,我的一生都是鴻門宴。

《王的盛宴》是新生代學院派代表導演陸川拍攝於2012年的一部歷史劇。

該片講述了沛縣人劉邦與西楚霸王項羽,因為抗秦起義而結識。後劉邦率先攻陷咸陽,他因貪戀權利與財富,佔領了秦王宮,意欲稱王。致使彼時實力遠勝於他的項羽大怒,不僅大軍壓境,還設下鴻門宴,“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但奈何歷史的天平傾向了劉邦,項羽因仁慈和猶豫放過了劉邦,最終只能淚別虞姬,血灑烏江。

劉邦終於成了漢高祖,與昔日的戰友張良、蕭何與韓信,還有自己的髮妻呂雉一起,成為天下的主人。但兔死狗烹,貴為天子的劉邦早已忘記了昔日的戰友之情,在呂雉的挑撥下,劉邦陷入對功臣們猜忌和被謀反的恐慌之中不可自拔。終於,生性狂傲的韓信成為殺雞儆猴的目標,一場新的鴻門宴在漢宮中悄然拉開序幕。

該片保持了陸川作品一貫的犀利風格,不僅大膽地顛覆了傳統歷史片的敘事結構和拍攝手法,還大膽地用電影去“推理”歷史真相

,使得該片一經上映,就引起了巨大的爭議,評價幾乎兩極分化。

我認為,

《王的盛宴》作為一部歷史劇,在服化道等方面極盡考究,做到了對歷史進行高度還原。而交叉蒙太奇的敘事手法和聲光鏡頭的完美配合,細緻地描繪了人物的內心活動

。至於對於該片中歷史人物形象的塑造,我認為

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進行獨特的藝術創造是應該被鼓勵的,這也為歷史劇的多元化發展提供了方向。


服化道的極盡考究,如同把攝像機架在了兩千年前,真實地還原了歷史場景。

據說陸川在拍《王的盛宴》之前,曾花了十三個月的時間去籌備,最主要的工作就是考據,

通過歷史文獻的記載、出土的文物、壁畫等史料,考據兩千年以前的人,穿什麼樣的衣服、吃什麼樣的東西、甚至是人物走路的形態,建築物的細節等等。

這樣做的目的,就好像把攝像機架在了兩千年之前,能夠真實而生動地還原歷史場景。正因為這些詳實而嚴謹的考據,使得這部片子的服化道不僅製作精良,而且還原度非常高。

下面舉三方面個例子來證明我所言非虛。

①在人物服飾道具方面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王的盛宴》里人物的服飾,無論是軍裝還是宮服,沒有特別華貴豔麗的,但卻非常有質感和代入感。

這是因為,該片中的服飾都是採用漢代的紡織和染色方法,用的是手工織布機和植物染色劑。

服飾和道具的樣式,也是根據按照出土文物及文獻記載精準還原的。

比如項羽“霸王甲”的樣式,參考的是秦始皇兵馬俑、臺灣紅頭峪土人短甲、日本甲胃等文獻資料,頗具考古價值。再比如弓箭的弦,不是用動物筋條,而是十分簡陋的麻繩,這也是因為當時民間的武器受秦始皇壓制造成的。


②在人物舉止習慣方面

在人物的舉止習慣方面,包括走路、坐臥、作揖、下跪、吃飯的方式,都是參考壁畫及文獻資料記載,力求真實還原場景。

比如片中宮廷內侍女走路都是彎腰九十度移著小碎步,儀態十分誇張,這是因為殷商乃至漢代的女子走路要“鯉趨而過庭”。

再比如鴻門宴場景中,劉邦用手來抓飯吃。雖然筷子最早出現在戰國時期,但在漢朝初年,筷子都只用在較為體面的宴席當中,何況是在秦末的軍帳當中。

所以這樣的場景也是十分寫實和具有代入感的。


③在建築物的細節方面

之前看很多所謂歷史劇裡,演到宮廷戲,都是亮堂堂一片,像是安了燈泡一樣,其實古代宮殿因為光源不足,多數都是光線昏暗的。《王的盛宴》中就充分考慮到了這樣的問題,

宮廷戲多采用燭火照明,昏暗蕭殺,既還原了真實情況,也利用光線營造出環境氛圍,一舉兩得。

同樣的例子還有軍帳中的場景。因為古代的軍帳多是用牛皮製成,四周除門之外全封閉,都是從頂部採光。

所以本片中軍帳內的場景全部採用頂光,打造出軍帳內部正式的視覺體驗,也同時營造出一種舞臺劇的神秘效果。


平行蒙太奇的非線性敘事手法與聲光鏡頭的完美配合,細緻地描繪了人物的內心活動。

《王的盛宴》一篇採用非線性敘事手法,以主角劉邦的視角,穿插描述劉邦在稱帝前後的經歷,包括一些幻聽和噩夢場景。

很多鏡頭都是運動的,近遠景不停地切換,場景看上去似乎極度混亂,有些場景和旁白甚至近似於痴人囈語。

但熟悉陸川的觀眾都知道,這是陸川最擅長的電影風格,就是

利用鏡頭剪輯、光影聲樂配合等,烘托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

①平行蒙太奇配合多樣化的景別切換,交待並推動劇情發展

平行蒙太奇的應用,使得整部片子如同一部懸疑偵探劇

,回憶與現實反覆交織,各種細節在劉邦的內心世界裡反覆咂摸、糾纏不清,

這樣的情感透過多樣化的鏡頭切換,以一種藝術放大的形式展現在觀眾面前。

比如鴻門宴之前,劉邦請求項伯幫忙說服項羽,送給他一顆夜明珠,此時特寫鏡頭映襯著火光,把劉邦的驚恐和項伯的貪婪暴露無遺。接著鏡頭一轉回到十幾年後,已是皇帝的劉邦接見項伯,一個遠景鏡頭隔著柵欄慢慢推進,營造出壓抑緊張的氣氛。接著鏡頭一轉,夜明珠再次出現,配合著劉、項二人的特寫鏡頭,物是人也是,只是這次,驚恐的是項伯。

接著蕭何來見,提到韓信功高蓋主,引得劉邦氣急吐血,鏡頭從中景慢慢逼近,光線也從燭光漸漸轉為慘白的頂光,劉邦溝壑叢生的面部特寫配合著“沛縣,劉季”的畫外音,把劉邦的思緒和鏡頭又拉回了十幾年前的鴻門宴。

這樣的敘事方式,能夠讓觀眾充分體會到,劉邦晚年那種被驚恐和猜忌折磨到發瘋的痛苦內心。


②大量頂光的運用配合場景配樂,營造出豐富立體的人物形象

在人物影像上,大部分場景裡所運用的頂光,讓整部片子擁有一種舞臺劇的既視感,既烘托出整體環境的幽暗陰冷,也使得人物面部的明暗對比更加鮮明,更易於揭示人物內心情感,配合各個人物的造型,營造出豐富立體的形象。

比如同樣是褶皺的臉和深陷的眼窩,頂光打在劉邦身上,配合著灰白蓬亂的頭髮和驚慌失措的眼神,表現出的是一個驚恐猜疑而又垂垂老矣的帝王形象,而頂光打在呂后身上,配合著華貴卻深重的宮裝和陰沉的眼神,則顯示出一個陰險毒辣、老謀深算的帝后形象。

配樂更是給本就內涵豐富的畫面添加了濃厚的感情色彩。

在《王的盛宴》一片中,主角劉邦的情緒一直在不停地轉變,時而驚恐,時而猜疑,時而憤怒,時而痛苦。

而特定的場景音樂配合著這些跌宕起伏的情感,讓觀眾更深入地體察到人物的內心世界,從而塑造出一個多維立體的人物形象。

比如電影開篇伴隨著低沉的蕭聲和詭譎的編鐘,以及“噩夢,噩夢......”的畫外音,

把觀眾一開始就拉入到劉邦內心巨大的情感糾葛當中。

在劉邦和韓信一起在戰場上馳騁的場景,音樂則渾厚有力,

表現出他們年輕時一起戰鬥的豪情壯志。

在最後死時的配樂婉轉淒涼,

彷彿給劉邦的一生畫上了一個沉重的句號。


對於劉邦形象的辯證思考: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進行多元化藝術創造,是歷史劇發展的新方向。

《王的盛宴》這部電影,與其說是一部歷史片,還不如說是一部“劉邦回憶錄”,因為全片都以劉邦為第一視角,用大量的人物內心獨白來進行敘事過渡。

這樣的藝術表現手法,註定了人物的形象會夾雜大量的導演主觀情感,因此引起評價的兩極分化是肯定的。

但我認為,作為影視作品,在尊重史實的基礎上進行多元化藝術創造是無可厚非的,與死氣沉沉的傳統歷史劇相比,這樣的創新反倒可以成為歷史劇發展的新方向。

接下來我就來談談,陸川所演繹的劉邦是一個怎樣的形象。

①秦王子嬰埋下的慾望種子,在草根劉邦心裡開了花

進入秦王宮之前的劉邦,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草根形象,只是為了單純地在這個亂世生存下去。

他膽小自卑卻也樂善好施,貪財好色卻又怕老婆,愛慕虛榮卻也有著自己單純的快樂和夢想。

然而這一切,在劉邦進入秦王宮之後,被徹底打破了。當秦王子嬰親手奉上象徵權力的玉璽,當劉邦面對著一覽眼底的錦繡河山和堆積如山的金銀財寶時,

他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的草根了,慾望的種子已經在他的心底開始萌芽。

他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不再安於一隅,而是最終在垓下之戰中打敗了項羽。

劉邦得到了天下,得到了至高的權利和用不盡的財富,卻再也找不回曾經馳騁天下時的自由,找不回曾經惺惺相惜的戰友之情,甚至也找不回與呂雉的夫妻患難之情和與戚夫人的純粹愛情。

劉邦沒有想到的是,任何命運的饋贈,早已暗中標好了加碼。


②骨子裡的自卑感籠罩了劉邦的一生,令他惶惶不可終日

《王的盛宴》一片裡,現實中的場景與劉邦的回憶場景有很明顯的感官對比

:現實中的宮廷陰冷昏暗,死氣沉沉,充滿了猜忌與不安,而回憶當中的場景則多數色彩豐富,氛圍輕鬆 ,顯得有朝氣和活力。

這就是劉邦在稱王之後的心態變化。

在稱王之前,草根劉邦有的只是野心,而稱王之後,野心變成了擔心。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是他與戰友們並肩作戰的口號,也是激勵自己的雞血,還是最終為韓信定罪的來由。這句話,其實

從側面也印證了他骨子裡的自卑感

:出身血統不如項羽高貴,帶兵打仗不如韓信厲害,謀略眼光不如張良高明......

在稱王之後,這些自卑的想法在時刻提醒劉邦,

他這個王做的“名不正言不順”,不能讓昔日戰功累累的戰友們信服,他們功高蓋主,肯定會造反,奪了自己的王位。

這些想法每天都在瘋狂地折磨著劉邦,讓他活在巨大的恐慌和猜忌當中,直到皇后呂雉設計將他心中的“不安分子”韓信剷除之後,他才安心的死去。

陸川巧妙地將劉邦的個人命運以及內心活動,融入到整個歷史事件背景當中,讓觀眾能夠從單個人物的內心角度看待整個歷史事件,體驗人物的內心情感。

這樣的劉邦,看似腹黑可恨,實則也是可憐可嘆,是個十足的悲劇人物,令人唏噓。


寫在最後:

《王的盛宴》這部歷史劇,不僅對司馬遷《史記》中關於灞上之爭、鴻門宴以及垓下之戰等歷史場景進行了高度還原,並透過聲光鏡頭等獨特的藝術展現形式,突出描繪了晚年的漢高祖劉邦驚恐猜疑的形象。

該片在服化道上的極盡考究,以及在敘事手法上的獨特創新都值得稱道,對於歷史人物形象的藝術加工方式也為歷史劇的多元化發展提供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