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曹操誇徐晃有周亞夫之風,實在太抬舉他,周亞夫治軍能力無人能比

由 申屠仲舒 釋出於 經典

軍令如山安天下——名將周勃周亞夫父子(16)
主筆:江湖閒樂生
漢景帝三年(前154)正月,著名的“七國之亂”爆發,吳王劉濞率吳楚等七國諸侯王起兵造反,漢景帝劉啟大驚,乃立刻提拔車騎將軍周亞夫為太尉,任平叛總指揮,將三十六將,率漢軍主力前往平叛。而此時,三十餘萬吳楚聯軍也已向西攻至梁國,圍攻梁都雎陽,睢陽危在旦夕。漢景帝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梁王一面拼死抵抗,一面向周亞夫緊急求援,不料周亞夫並不去救梁,反繞到了梁國東面的下邑(今安徽碭山縣)駐下大軍,同時又派輕騎兵迅速南下,一舉攻佔淮泗口,切斷了吳楚聯軍的糧道水運補給線。
這正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劉濞圍了劉武,周亞夫卻又圍了他,包圍與反包圍,這就是戰爭的藝術。
吳王劉濞終於明白,他遇到了此生最可怕的一個對手,這個對手不動則已,一動就抓住了他的三寸,早知道就該多派些兵去保護淮泗口糧道,帶那麼多兵來梁國幹屁!這下可好,騎虎難下,進退兩難,看來過不了幾天,他就得跟項羽那樣被困下垓,助少食盡,飲恨烏江了。
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吳楚士卒的肚子一天比一天癟,劉濞的腦袋也一天比一天大。他徒有無數糧草,但全被堵南邊兒運不過來;他徒有無上財富,但再多的財富,也無法阻擋他滑向失敗的深淵。於是,原吳國郎中,現為梁王賓客的著名辯士枚乘,寫了一封長信給劉濞,勸他及早退兵,趁敗局未現,與漢議和,還有一點談判的本錢;否則等滿盤皆輸再來投降,那恐怕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但吳王劉濞並不甘心就此認輸,他雖頓兵於梁都堅城之下,但仍坐擁三十餘萬大軍,賭資雄厚依舊。當今之計,不如豁出老本拼死一搏,先把下邑的周亞夫漢軍主力幹掉,將問題的根源解決,則所有問題必定迎刃而解!
於是,劉濞放棄了梁都這塊硬骨頭,轉過頭,往周亞夫這塊更硬的巨石直撲而去……
周亞夫笑了。一切事情的發展都在他的預料之內,只等劉濞撞過來撞個頭破血流牙掉光,他怎能不笑?
兵法的精髓,就在於儘量的調動敵人,步步料敵機先,則一切盡在掌握。
如今,第一步挫虎之銳,第二步坐山觀虎鬥,第三步斷虎之糧,第四步引虎下山,已然一一奏效,第五步,就該武松打虎了。
大蟲將至,漢軍摩拳擦掌,紛紛請戰,這些日子他們天天修築工事沒仗打,可真的是憋壞了,然而周亞夫在這緊要關頭卻突然下了一道嚴令:無論叛軍怎麼挑戰,沒有太尉的命令,一概不準出戰,否則軍法從事。
士卒們聞令,都很是沮喪,但太尉軍令如山,終究誰也不敢違抗。
這支臨時拼湊的雜牌軍,在從滎陽出發後,又經過周亞夫十餘日來的連番調教,如今,已儼然是支風雨不驚大浪不搖的鋼鐵雄師了。
結果,奇怪的景象發生了。春寒料峭的下邑城,城外鼓聲如雷挑戰不斷,城內卻一片死寂,任他風吹雨打,我自巋然不動。下邑乃軍事重地,城池雖小而堅,且漢軍早已在城周深溝高壘,遍佈鹿角與強弓硬弩,吳楚聯軍雖眾,卻如餓虎遇豪豬,雖爪尖齒利,卻無處下嘴,陷入狂躁。
這下誰都看不懂了,叛軍飢寒交迫,強弩之末爾,周太尉為何還不出兵,他到底在等什麼?
周亞夫在等機會,一個最佳的破敵機會。
戰爭的關鍵,就在戰機。這作戰的戰機,就跟寫作的靈感一般,來得快去得也快,稍縱即逝。抓住了靈感則筆尖一瀉千里,有如黃河之水天上來,抓不住縱你苦思冥想抓耳撓腮,寫出來的還是垃圾。戰機也是一樣。抓住戰機,事半功倍;戰機不對,就算勝了也將付出極大的代價。
如今,吳兵遠來氣盛,軍中糧少,利在速戰,周亞夫卻偏偏不能讓他得逞。
《孫子兵法》曰:“以近待遠,以佚待勞,以飽待飢,此治力者也。”兩軍對壘時,逸者勝,勞者敗,自古皆然。所以為了減少不必要的犧牲,等待是非常必要的。所謂時機不成熟時不動如山嶽,時機一至則動如脫兔,談笑間,秒殺敵於轉瞬之內。
至於漢軍的糧食與糧道,有大將軍竇嬰在滎陽坐鎮,則根本不必擔心。
但這些道理,周亞夫與他的將軍們明白,普通士卒們卻不會明白,結果終於一夜,漢軍中爆發了一場可怕的“軍驚”,這幾乎將周亞夫的所有努力成果,全數毀於一旦。
我們都知道,周亞夫治軍能力古今天下第一,他的部隊之軍紀嚴明,亦是古今天下第一。曹操曾誇徐晃有周亞夫之風,其實真是太抬舉他了,徐晃在三國裡也算是頂尖的鐵軍大將,但比起周亞夫來,還是望塵莫及。
當然,部隊的軍紀太過嚴明瞭也不好,因為,它也有副作用。
這個副作用,就是會讓軍士們精神壓力過重,而且難以釋放,經年累月,越積越多,到了一定時候,就有可能爆發。
在周亞夫的軍隊裡,連皇帝出入都得通報,可見其軍令之嚴,不僅如山,簡直就有如泰山了。這座泰山,長期重壓在軍士們心頭,這種壓抑,這種鬱悶,非常人可以想象。所以,即便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最堅強的戰士,在精神高度緊張的時刻,比如大戰來臨之前,情緒也會陷入失控。
他們中大多數人畢竟接受周亞夫鐵軍作風不久,有反覆很正常,其實呢也只有經歷過這麼一場大的風雨洗禮之後,他們才能真正淬鍊成鋼。
如今,一場大戰迫在眉睫,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但何時發?怎麼發?全在太尉一聲令下。而在令下之前,軍士們只能繃著弦,一繃再繃,越繃越緊,終於……沉寂已久的下邑城,一夜之間爆發了,也不知誰率先喊了一聲,一群人開始跟著嚎,接著全軍上下,四處狼嘯不止,士卒們個個有如大學男生宿舍斷電般,全體奔出營外,開始歇斯底里的發洩。大家都瘋了,敲臉盆的,砸窗戶的,哭爹的,喊孃的,唱歌的,狂笑的,甚至還有互相群毆的,要多混亂有多混亂,整座軍營彷彿一夜之間變成了精神病院。
情緒這種東西,最易受傳染,最少比甲流容易。大家或許都有過這樣的經歷:明明沒有睡意,旁人打個哈欠,我們就也開始思念床鋪起來;明明不喜歡足球,一旦到了火爆的球賽現場,便也忍不住跟著瘋狂起來;如今周亞夫的軍隊就是如此,所謂一傳十,十傳百,百傳萬,士卒們甚至有些校尉們,竟都莫名其妙的騷亂起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軍驚”。軍驚是天下所有軍隊中最嚴重最可怕的群體事件,如果遲遲無法制止,那麼周亞夫這支號稱軍令如山的鐵軍,恐怕就要土崩瓦解了——好傢伙,未戰先自亂,這事兒要是傳出去,周太尉不僅得威名掃地,腦袋都可能不保,這可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周亞夫高臥席上,對旁邊嚇得面如土色的,來報信的將軍直不疑(後官至御史大夫,封塞侯)說。
直不疑頓時傻眼。不會吧,外面都鬧翻天了,太尉居然還能這麼冷靜!世人皆稱亞夫有大將之風,但如此大將之風,未免也太誇張了吧!
另一員大將潁陰侯灌何(灌嬰之子)也是丈二摸不著頭腦,忙問周亞夫:“今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此時已至於帥帳之下。事甚急矣,太尉奈何涼拌?”
周亞夫笑道:“士卒久壓抑,故發洩爾,不足為怪。譬如湯飯出鍋,必燙熱無比,我等且待其涼,不亦宜乎?”
面對危局能否保持絕對冷靜,這是衡量一個名將的重要標準。因為,戰爭是所有人類活動中偶然性最大的一件事兒,古今皆如此。
很顯然,周亞夫擁有非常強悍的心理素質,所以他才能戰勝恐懼,冷靜思考,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所以說,成功不僅僅取決於你的能力、機遇之類東西,還嚴重取決於你的心理素質。在心理上贏了,有的時候意味著你已經贏了。
面對如此周亞夫,劉濞其實註定已無任何勝算了,雖然上天一直在給他機會。
當然這會兒,直不疑和灌何心裡還是沒底,所以他們急勸太尉出營戡亂。
周亞夫倏地收起笑臉,怒責道:“糊塗,我軍軍紀一向嚴明,雖稍有亂,亦能自定。爾等身為大將,本當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以不變應萬變,冷靜處之,以為表率。何乃大失方寸,反慾火上添油乎?”
兩人捱了灰頭土臉一通罵,心內卻還是不服。然而,就在這片尷尬之中,帳外地動山搖般的喧囂聲漸漸輕了,愈輕愈微,乃至不聞,有如暴風雨之後的雲淡風輕,整個軍營重新恢復了平靜。原來士卒們得知太尉竟高臥不起,便覺得沒啥意思,隨後便在基層軍官的訓斥下,乖乖回營睡覺了。幸虧周亞夫沒有出來鎮壓騷亂,否則使使營中士卒人人自危,反會使得情況惡化,給吳楚叛軍攻營的機會。
次日早會,周亞夫笑著看兩人:“如何?”
兩人心服口服,均下拜道:“太尉處變不驚,神機妙算,實乃真將軍也!”
周亞夫不由搖頭長嘆,他跟這兩人真是沒有共同語言,就連香噴噴的馬屁,也一點兒不受用。他的冷靜,是來自於他對這支軍隊平常的嚴格管理,是來自於他對手下將士們的絕對自信,跟神機妙算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這次如果是一支紀律散漫的隊伍,當然稍有變故必自我崩潰;然而若是一支令行禁止紀律嚴明的軍隊,那就會像計算精密的電腦系統般,即便出再大的亂子,也能依照程式自動糾錯;系統管理員要做的,就是在一旁嚴密監視,不要去幹預系統的運轉,待其自我修復即可。
唉,問世間知音何在,當年韓信天下名將的絕世孤獨,周亞夫總算是領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