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榮兩府輩分最高、功勞最大的兩個僕人,一個是寧府的焦大,另一個是榮府賈政的乳母賴嬤嬤。這兩個人都和賈母是一輩人,年齡也和賈母差不多。但是很顯然,焦大的功勞最大。他跟著寧國公賈演出過三四回兵,從死人堆裡把奄奄一息的主子背出來。沒有飯吃,他餓著肚子去偷東西給主子吃,沒有水喝,他自己喝馬尿,把得來的半碗水給主子喝。
焦大的這些功勞,往大了說,可以算得上是他救下了寧榮兩府的繁華。所以寧國公在時,焦大很吃香。連他自己都說,二十年頭裡的焦大太爺眼裡有誰?焦大的這些功勞都是實實在在的,而且是拿命換來的。比起賴嬤嬤奶過賈政的情分,顯然焦大的功勞大。然而二十年後的焦大和賴嬤嬤在賈府的處境卻是天壤之別。
賴嬤嬤出場時就已經退休了,而且是非常尊貴的在家養老。她的兩個兒子賴大和賴二,分別兼任榮寧兩府的管家,她家裡也有花園府邸,丫頭婆子一大堆的伺候。孫子賴尚榮還在賈府的幫助下脫了奴籍,捐了州官。可以說,賴嬤嬤完全是賈母式頤養天年,不僅家境富裕,而且在賈府地位非常高。王熙鳳在她面前都要站著,賈薔稱呼賴嬤嬤的丈夫要叫“賴爺爺",可見賴家一家在賈府的尊貴。
相反,焦大這個曾經拿命救過寧國公的人,二十年後在賈府的地位卻非常尷尬。焦大的年紀和賈母差不多,甚至有可能比賈母還大點,這樣的年紀還被賴二分派差事,並且還是大半夜送人的苦差事。按理說,像焦大這樣年紀大又有功勞的人,早該在賈府頤養天年了。但是焦大非但沒有得到一點賈府的妥善安排,還在這樣的年紀裡,不滿主人派的差事而大吵大鬧。那麼為何焦大和賴嬤嬤會有如此天壤之別的待遇呢?
其實我們從焦大和賴嬤嬤的說話上就能感覺出來,二人性情大不相同。焦大屬於直腸子的人,有什麼說什麼,而且自恃功高,把誰都不放在眼裡。在第七回的時候,焦大和寧府的主人有過一次正面的激烈衝突,當時焦大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每一句話資訊量都非常大。並且尤氏也表示,焦大經常喝醉後大罵。
焦大開始罵的只是賴二,說他不公平,後來賈蓉等人出來之後,焦大就連賈蓉、賈珍等都罵了一遍,而且還說出了那句“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嚇得眾小廝魂飛魄喪,把他捆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填了他一嘴。從這裡可以看出,焦大說話非常不知輕重,自稱自己為焦大太爺,而且還對賈蓉說,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
自古忠言逆耳,好話誰都願意聽,而不好的話多多少少都會引起一定的反感。更何況是僕人罵主人,就算罵的是忠言,相信能聽進去的人也不多。所以焦大後來的失寵,很大原因就在於自己這張無遮攔的嘴。在這一點上,賴嬤嬤就做得很好,甚至投其所好的非常成功。
王熙鳳過生日,賈母要大家湊分子為鳳姐辦生日宴。賴嬤嬤並不缺錢,但卻非常謙虛的說∶"少奶奶們十二兩,我們自然也該矮一等了",很自覺地把自己歸到僕人的位置。她孫子賴尚榮受賈府恩惠做了州官,她當著眾人的面說賴尚榮,你不安分守己,精忠報國,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可以說,賴嬤嬤到了這個年紀,賈母都對她禮讓三分,但她依然在主子面前非常本分,絲毫不敢僭越主僕的界限。而且她不僅知禮,還非常會投其所好,晴雯就是賴嬤嬤孝敬給賈母的丫頭。所以賴嬤嬤能長期在賈府得寵,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她做人做事知道輕重,而且能認清自己的身份,不敢因為有功勞就狂妄自大。
另外,我們看焦大罵的話其實都是忠言,他對賈蓉說,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的這家業,還說要往祠堂裡哭太爺去,那裡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焦大罵的是賈府的現狀,他為賈府子弟的所作所為深感悲憤,他這種感受亦是與寧榮祖宗同心的。連脂硯齋都認為,焦大罵的字字血淚:“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驚心駭目,一字化一淚,一淚化一血珠。”
可以說,焦大的現狀,正是因為他不願意和寧榮兩府的後代同流合汙的結果。他懷念寧榮二公的時代,痛斥賈府子弟的紈絝和敗家。魯迅甚至認為他是賈府的屈原,魯迅在《言論自由的界限》中說道:“焦大的罵,並非要打倒賈府,倒是要賈府好……所以這焦大實在是賈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會有一篇《離騷》之類。”
而賴嬤嬤在這一點上和焦大背道而馳,完全融入了賈府後代的奢靡和腐朽中。從賴嬤嬤說她孫子賴尚榮長這麼大,花的銀子能打造出這麼大一個銀人,就可以看出,賴嬤嬤在後來的人生中也是極盡窮奢。賴家的錢,基本都是從賈府得來的,賴家的後代賴尚榮也基本和賈府的紈絝子弟一個樣,連他兄弟都說∶"我哥哥雖做了知縣,他的行為,只怕也保不住怎麼樣呢? "
可見賴嬤嬤一家,完全隨著賈府紈絝和腐朽的潮流走下去了。她雖然依然能認清自己僕人的身份,卻完全忘記自己曾吃的苦,受的累,也忘了賈府發家的不易。她在賈府一步步走向滅亡的路上,順勢而為,追隨賈家衰敗的大勢一路走了下去,自然也得到了賈府的擁戴。而焦大在賈府敗落的路上,一直保持著一種警醒,並且一直沒有同流合汙。然而憑他一己之力自然不能力挽狂瀾,並且還因為他地位低下和忠言逆耳而遭到了賈府後人的厭棄,也實屬一個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