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時代是中國歷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時期,各諸侯國雖然在名義上是周朝的臣子,但是自武王分封之後,周王室逐漸失去了對諸侯國的統治,國境內的一百餘個諸侯國為了搶奪資源,增加實力,開始了針對其他諸侯國的兼併戰爭,實力弱小的諸侯國逐漸消失,成為了實力強大的諸侯國的組成部分。
天下從成百上千個小國家整合為十多個大實體國家,原本的戰略緩衝空間不復存在,各個大國不得不面對直接殘酷競爭的格局。資源的集中使得各國間的戰爭規模急速擴大,戰爭的激烈程度也急劇上升。
齊桓公確立了春秋首霸的地位
對於強大的諸侯國來說,戰爭是吞併其他國家最簡單粗暴的有效手段;不過對於弱小的諸侯國來說,他們也不願意任人宰割,於是很多避免被吞併的方法都被提了出來。這些方法包括聯姻、暗殺、結盟等,都是比較常見的手段,雖然能產生一定作用,但是卻也無法改變歷史的走向。
不過,這其中也有一個弱小的諸侯陳國陳氏(後改為田氏,所以陳氏和田氏是同一家族),以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完成了取代另一個強大諸侯國的過程,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田氏伐齊事件。
田氏伐齊是指中國戰國初年陳國田氏後代取代齊國姜姓呂氏成為齊侯的事件,整個事件從公元前672年到公元前386年,經歷了286年,時間跨度之長令人咋舌。在初期,田氏只是齊國的一個普通家族,但是隨著田氏慢慢擴大了自己在朝堂上的影響力,勢力也隨之增大,到了田常時,他成為了齊國國相,掌握了實權,之後田氏開始用私政代替國政收買人心,獲得了百姓的支援,最後透過武裝鬥爭完成了篡奪權力的過程。
但是令人奇怪的是,在後期田氏大張旗鼓去收買人心的時候,齊景公為什麼不制止呢?這就要從當時的齊國政壇格局說起了。
田氏先祖陳完
眾卿爭利田氏甘做嫁衣春秋五霸之中,齊桓公是當之無愧的首霸,不管其他人選如何變幻,他的位置始終穩如泰山。但是桓公之所以能成就霸業,靠的是名相管仲為他出謀劃策,糾正言行;在管仲死後,無拘無束的桓公開始了放浪形骸的生活,結果晚年昏庸,無力維持霸業,眾公子爭奪權力,朝堂上一片混亂。自此以後,國力一落千丈,霸主地位也被晉國取代。
時間轉到了齊景公時代,這個時候齊國仍然和之前一樣朝堂混亂,奸臣崔杼和慶封殺死了莊公,據《史記·三十世家·齊太公世家》中記載:
"丁丑,崔杼立莊公異母弟杵臼,是為景公。景公母,魯叔孫宣伯女也。景公立,以崔杼為右相,慶封為左相。二相恐亂起,乃與國人盟曰:\'不與崔慶者死\'!"這個時候景公就是一個傀儡國君而已,無法和崔杼和慶封兩人爭權,但是出乎意料地是,崔杼和慶封產生了矛盾,最後的結局是崔杼自殺身亡,慶氏獨掌大權。
高氏、欒氏都是姜尚的後代
這個時候田氏看到了機會,於是以維護社稷為藉口,聯絡了當時齊國的另外三大家族鮑氏、高氏、欒氏剷除了慶氏一族,等於幫助景公除去了一個巨大的政治對手,但是雖然田氏主導了討伐慶氏的行為,但是他的實力卻是最弱小的,為了獲得權力,田氏又再度聯合鮑氏,趁著機會擊敗了高氏、欒氏,五家卿族只剩兩家,田氏終於掌握了齊國國政。但是連續兩次在眾卿爭利中勝出後,田氏卻先後將權力歸還給景公,甘為他人做嫁衣。
為什麼十分渴望權力的田氏在眾卿爭利勝出後卻將權力歸還呢?這裡有兩個原因,首先是發起第一次討伐慶氏的鬥爭時,雖然田氏打著恢復王權的旗號,但是作為一個外來戶,他缺乏足夠的政治排位去推動這個事情的發展,三大家族鮑氏、高氏、欒氏才應該是最佳人選。但是這幾家中,田氏卻是最急於積累政治資本的,所以田氏不得不衝到前線,成為眾矢之的;因此在消滅慶氏後,田氏立刻歸還權力,退出了政治漩渦的中心,這也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田無宇像
而第二次攻滅高氏、欒氏的鬥爭中,作為勝利者的田氏雖然獲得了大部分的權力,但是卻被當時的國相晏子規勸,希望他返還權力,服從齊景公的統治和管理。這個時候田氏家族的掌門田無宇內心必然極為不滿,自己辛苦的努力眼看要得到回報,但是晏子卻意圖透過一番規勸就逼得他返還權力,竊取勝利的果實。以己度人地想,這種事情放在誰身上,當事人都不會願意的,但是經過深思熟慮後,田無宇第二次將權力歸還了景公。
晏子規勸田氏返還權力為什麼手上沒有兵權的晏子的話對田無宇來說十分重要呢?這是因為侍奉了三代齊君的晏相的名望在齊地簡直如同神一般,上至國君大夫,下至黎民百姓,不論出身不論地位不論經歷,沒有不尊重他的,所以如果得到了他的認可,就等於獲得了民心的支援。
機智過人,能言善辯的晏子
晏相這個人給我們的感覺就是重視禮節,機智過人,能言善辯,比如他曾經靠著辯才讓對齊無禮的楚王啞口無言,自取其辱。據《晏子春秋·卷九》中記載:
"晏子使楚,以晏子短,楚人為小門於大門之側而延晏子。晏子不入,曰:\'使狗國者,從狗門入;今臣使楚,不當從此門入。\'儐者更道從大門入,見楚王。王曰:\'齊無人耶?\'晏子對曰:\'臨淄三百閭,張袂成陰,揮汗成雨,比肩繼踵而在,何為無人?\'王曰:\'然則子何為使乎?\'晏子對曰:\'齊命使,各有所主,其賢者使使賢王,不肖者使使不肖王。嬰最不肖,故直使楚矣\'。"晏子使楚
在這個故事中,晏相面對口出惡言的楚王,以幽默詼諧的語言進行了反擊,讓楚王無地自容,類似的外交故事還有很多,都體現出了他機智過人和能言善辯的特點。
但是仔細想想,如果晏相是弱國的國相,比如越國、蔡國之流,當他去面見楚王,即使楚王再無禮,他有可能像書中記載的這樣反擊嗎?就算他這樣做了,楚王能放過他嗎?所以歸根結底,他能全身而退的原因恐怕還是齊國強大的綜合實力為他保駕護航。
政治漩渦中心的人沒有等閒之輩
所以有的時候千萬不要被事情的表面所矇蔽,尤其是在政治這個充滿了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領域中。雖然晏相手裡沒有兵權,但是他只要認為田氏有謀反之心,進諫齊王消滅田氏,齊王怎麼可能不聽從呢?相反,如果他也因此認為田氏忠誠,那麼整個國家上到國君下到百姓也不會去懷疑田氏存有謀反之心。
而這個時候田氏並沒有顯露出任何不忠的跡象,不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由於其在眾多的卿族鬥爭中"一不小心"獲得了最後的勝利,那麼獲得權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由此引起了晏相的注意。但是晏相這個時候縱使懷疑與否,他都拿不出田氏謀反的確切證據。所以他選擇了用君臣之禮來規勸田氏,讓他將權力歸還給國君,以此來試探田氏的真實想法。
春秋時期體現君臣之禮的壁畫
如果田氏不歸還權力,那麼晏相必定會提示景公要小心防範田氏,國內其他勢力也會格外重視田氏;如果田氏歸還了權力,那麼晏相進諫田氏暗藏禍心的可能就會接近於零,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發現了潛在的危機而進諫景公,景公由於田氏主動歸還權力的行為也不會重視晏相的話,相反還會對田氏歸還權力這件事的印象更加深刻,這就是田氏願意聽從晏相規勸並交換權力的重要原因。
景公相信其忠,一心攻晉就這樣,田氏在景公心中的形象就定格成了大大的忠臣,先是為國家消除了慶氏、高氏、欒氏三家勢力過於龐大的卿族,又及時歸還權力解除了景公和晏子的擔憂,如果事情到此為止,那麼田氏確實是大大的忠臣世家,作為一國之君,胡亂猜忌、傷害忠良可是十分損害國家根基的惡劣行為。
彗星被古人視為不祥之像
因此,景公的治國重心側重在兩個方面,一是治理國家,二是希望能從晉國的手中搶回霸業。不過,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經過景公一番努力的建設,齊國有了巨大的變化,據《史記·三十世家·齊太公世家》中記載:
"三十二年,彗星見。景公坐柏寢,嘆曰:\'堂堂!誰有此乎?\'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諛甚。\'景公曰:\'彗星出東北,當齊分野,寡人以為憂。\'晏子曰:\'君高臺深池,賦斂如弗得,刑罰恐弗勝,茀星將出,彗星何懼乎\'?"國內一堆爛攤子此刻還沒收拾得當,但是景公卻根本無心顧及,此時他一心想著和晉國爭霸,積極組建反晉同盟。
可以看出,晉和齊兩個國家實力極為強大
從上述史料我們可以看出,景公窮兵黷武,一意孤行,也給了田氏機會。這段時期正是田氏收買人心最關鍵的時期,田氏用私政取悅於百姓,比如用大斗借米給百姓,百姓用小鬥歸還國家,慷國家之慨滿足個人政治需求,其目的不言而喻。但是景公即使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仍然是從之前的種種事件中認為田氏忠誠於國家,所以他一心一意和晉國爭鬥,這也導致了田氏藉機加速發展,獲得了朝堂和百姓的雙重支援,為後來取代姜氏齊國奠定了重要的基礎。
筆者認為,自齊桓公以後,齊國之後的多代君王都陷入了一個怪圈之中,一方面是桓公的名望影響和管仲的治國政策延續了下來,保證了齊國之後的綜合國力和軍事力量始終處在一個強大的級別,即使國君沒有大才能,也不至於使齊國淪陷;而另一方面後繼國君由於嚐到了之前政策帶來的甜頭,所以無心變革,只願意單純模仿前人來治理國家。但是齊國雖然停下了開拓進取的腳步,卻有很多其他人始終沒有放棄努力的步伐。
田氏伐齊歷經286年終於成功
比如田氏,齊景公不將田氏放在心上,可田氏就在這短短的三代時間裡迅速提升,不僅在齊國廟堂,更是在齊國的江湖之中樹立了巨大的民心,為此後田乞的叛亂打下了根基,田氏終於掌握了齊國的內政,田氏代齊也正式開始。
可以這麼說,自從陳完在齊桓公時代入齊後,經過多代的努力終於站穩了腳跟,並且開始謀劃更大的事業,但是古語有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田氏家族也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能獲得成功,只有按部就班的執行自己的計劃,每一步走得都算步履維艱。多虧了齊景公的錯誤判斷,才導致了田氏加快收買人心的腳步,最終成功取代了姜氏齊國。
堅固的堡壘往往從內部先被攻破
結語在春秋時期,齊國的綜合國力十分強大,堪稱遠東地區第一巨無霸,這一時期的兩大主角晉和楚也不願意輕易和齊開戰。但是堅固的堡壘往往從內部先被攻破,這是一個千古不變的鐵律,慢慢得勢的田氏最終取代了失去百姓支援的姜氏。
雖然從表面上看,田氏政權對待百姓十分寬厚,而姜氏政權對待百姓卻十分苛刻,似乎田氏政權更應該得到民心才對。事實上,田氏政權之所以在當時提出了許多取悅百姓的私政,但是他們的真正目的並不是以民為本,而是希望藉助這種行為撈取政治資本。
當田氏成功取代姜氏政權後,從他們的表現來看,對民眾的態度和之前大相徑庭,也是和之前的姜氏政權一樣橫徵暴斂,積聚財富來滿足自己窮奢極欲的生活。正所謂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封建帝王的奢華生活皆是建立在剝削百姓的基礎上,從這點上來看,田氏政權和姜氏政權的基本沒有差別,所以這個事件完全是兩個家族的內鬥。
百姓是國家的基礎
在這個事件之中,其實齊景公並非沒有機會扭轉乾坤,相反當時他處於絕對的優勢,和他比起來,實力得到巨大補充後的田氏,仍然無法與之比肩。但是因為田氏自己清楚自身的根基不穩,加上國之重臣晏子對其產生了懷疑,所以主動交出權力;而田氏又恰好因為消滅了齊國內的老牌勢力慶氏、高氏、欒氏,因此讓景公誤認為田氏是一個十分忠心的卿族。
從此之後景公的注意力不再放在田氏身上,本來轉頭打算和晉決一雌雄,但是沒想到卻被拖進了爭霸的泥潭之中,很難脫身,更無暇顧及國內的變化,這才給了田氏急速發展的機會。雖然田氏伐齊整件事件經過了兩百多年,但其實正是在齊景公在位時得到了最好的發展,才有了後來的武裝奪權,而齊景公也註定因為喪失了撥亂反正的最佳時機,喪失了祖先的基業,被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