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文章講了道教的建立和興盛過程,那麼就不能不說一說佛教了。跟大雜燴似的道教不一樣,佛教從來不缺經典,而且還因為經典太多,以至於各種宗派橫流。佛教進入中國的過程,就是古代留學生集體參與翻譯事業的一出大戲。
釋迦牟尼佛和八大菩薩
這篇文章我不想按部就班的介紹中國佛教史,只想說一說佛教在中國第一個鼎盛時期的一些現象。根據梁啟超《翻譯事業研究》講,從公元三世紀到公元八世紀,中國出國求法的“留學生”一共約170人,其中一大半是五世紀和七世紀出去的;而佛經典籍的譯作從漢末到元朝陸陸續續都有產出,共計一千三百多部,這裡面將近一千部是兩晉南北朝時期完成的;另外,中土佛教的宗派歷來大約有13宗,其中有八宗是兩晉南北朝時期建立的。
所以說,佛教第一個鼎盛時期,跟道教的首個興盛期基本是重合的。實際上,正是因為佛教在中土蔚為大觀,道教才從中吸納了足夠的養分,建立起真正的宗教體系。
那麼,當時的佛教興盛到什麼程度呢?所帶來的社會風尚變遷,都是美好的嗎?所發揮的社會學意義,都是正向的嗎?
也許,在探究這個問題之前,應該先說說當時的一位高僧大德,被譽為大乘教義東來傳法的第一人——鳩摩羅什。從這位高僧的事蹟上,可以依稀窺見佛教在傳入中土早期的二元性。
一代佛門大德鳩摩羅什
鳩摩羅什是天竺人,出生於龜茲國,天資聰穎,七歲時就出家,曾經遊學天竺諸國,遍訪名師。他能東來中土,應感謝一位中國籍的高僧道安。梁啟超的《中國佛教史》對道安極其推崇,認為他是承前啟後的一位偉大人物,因為他是首個大力弘揚佛法的中國本土僧徒,且推動佛經教義真正融入當時的時代思潮。正是道安聽聞天竺沙門鳩摩羅什法門精深,極力說服苻堅請他前來。而鳩摩羅什在天竺聽說了這個事,也非常承道安的情,在遠方向他表達敬意。
可惜那個年代戰火紛飛,政權動盪,昔日霸主轉眼間可能就落得身死國滅的下場。當鳩摩羅什真正踏足長安時,早已城頭變幻大王旗,當時由羌人皇帝姚興掌控長安。而這個時候,道安已經去世二十年,兩位高僧大德緣鏗一面。
不過,兩位高僧用另外一種方式完成了交流。在道安時期,有胡僧譯本的《維摩經》、《法華經》流傳,但是內容粗鄙,甚至很多文法都不通。道安雖然不懂梵文,但憑著自身對佛法的體悟,曾一一指正謬誤。鳩摩羅什東來後,重新翻譯這兩篇經文,與道安指正後的版本對比,文義竟然絲毫不差。
姚萇對鳩摩羅什禮遇非常,在長安大設譯場,並且聚集三千僧侶給他打下手。鳩摩羅什亦不負眾望,在長安八年間,翻譯大量大乘佛教經典,包括三論宗、成實宗、天台宗、淨土宗等本宗根本經籍。鳩摩羅什也因此被推為佛教八宗之祖,與玄奘、不空、真諦並稱四大譯經家,並位列首位。
開創中國佛教事業的佛教徒道安
這是鳩摩羅什光輝照人的一面,但同時,他也有過一些看起來不那麼高僧的一面。
在來到長安之前,鳩摩羅什曾在西北滯留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因當時苻堅的大將呂光征伐西域,滅龜茲國,因聽聞鳩摩羅什的大名,將他強留在身邊,而且強迫他娶了龜茲國王之女為妻。據說鳩摩羅什開始堅決不受,呂光就把他灌醉,然後和公主關在一個密室裡,估計是發生了些大家都懂的事情,他無奈之下才娶了人家。
強娶公主還有被迫的成分,但後面的事情卻就沒人逼他了。呂氏敗亡後,姚興將他請入長安,以國師之禮相待。一次講經時,坐在高臺上的鳩摩羅什忽然說:“有兩個小子站在我的肩膀上,需要用女人來剋制他們。於是姚興送了一位宮女給他,結果鳩摩羅什和這宮女一夜風流,那女人之後給他生了兩個兒子。
這還不算完,姚興認為像鳩摩羅什這樣的天縱之資,應該讓他優良的血脈大量傳承下去,只有少數子嗣實在是太浪費了。於是精選出十名美人送給他,鳩摩羅什也沒有特別推辭,將十女笑納。之後又幹脆從僧舍裡搬出來,直接住進別院裡。
也許有人會說,當時的佛門戒律並沒有後世那麼嚴苛,並沒要求出家人必須戒色。這在當時也確實是事實,當時高僧也確實很重視子嗣傳承,對戒律看的並沒有那麼重。但蓄養十名女子,以鳩摩羅什的地位,無論是於修行、還是於聲望,都是開了個極壞的風氣。
以學識而論,鳩摩羅什無疑學究天人,但以戒律修行而論,他卻是給效仿者找到了個反面的標杆。其後來者,高門貴婦和高僧私通,名士娶女尼為妾,都不算新鮮事。所謂“尼僧成群,依傍法服,五戒粗誡,尚不能守”,“姬妾百房,尼僧千計,敗道傷俗,悖亂人神”,這就是那個佛教盛世之下的亂象。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我們回到講鳩摩羅什之前的那個問題:兩晉南北朝時期的佛教興盛與否,於當時社會是否產生的都是積極影響。就和鳩摩羅什其人一樣,既有輝耀萬丈的一面,也有藏在光明背後的陰暗面。
就像我最初說的,那個時期是大量譯製佛經的黃金時代,無論南方北方,無數高僧大德輩出。北方重信仰,因為與西域接軌,有天然地理優勢,出了許多中外國籍的譯者,將佛教原旨教義真實還原成漢文,將兩個文明嫁接起來;南方重探索,本來就受老莊思想薰染,從不同的思想體系中提煉出共通的精華,闡發儒釋道三重教義,建立起諸多本土的“中國佛教”宗派。
然而在這些光鮮背後,佛教帶來的,還有對當時社會的傷害。總結起來有四點:一是出家僧尼人數過多,二是大肆建造寺院,三是修造佛像毫無節制,四是僧侶大量斂財。而這四點造成的後果,就是當時本就受戰火摧殘的百姓,更要受僧侶階層的一層盤剝,社會資源大量傾斜到這些無關民生的建設中去。佛教雖然宣揚的是修來世,卻也不能完全不顧今生的死活吧?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是杜牧描寫南朝佛寺之盛的詩句,江左風物,美則美矣,可這些都是用民脂民膏壘起來的!當時南朝宋明帝興建湘宮寺,有臣子譏諷說這都是用的百姓賣兒子賣老婆的錢,想想也真是諷刺,佛門以慈悲為懷,可推廣這信仰卻要讓無數人為之傾家蕩產、家破人亡。
而北朝的情況比南朝還有更惡劣,歷代皇帝興建寺院,不惜耗費巨資。有許多現在聽來都算“超級工程”的大手筆,高數十丈的浮屠塔比比皆是,翻一翻《洛陽伽藍記》就知道有多壯觀。這些建築如果能留到今天,也許都算旅遊打卡聖地,在當時卻無不凝聚蟻民血淚。
印度佛陀迦耶大塔,北朝很多浮屠依此興建
我們可以看看《釋老志》裡統計的一組數字,就知道當時佛教在北朝的擴張有多誇張。
公元476年,是北魏孝文帝時期,當時北朝有寺院6千多座,僧尼數量有7萬多人。64年之後,寺院數量已達3萬座,僧尼數更是達到200萬!
增長速度如此迅猛,真的是因為信仰虔誠,大家一心向佛嗎?當然不是,因為當時的法律對百姓和僧眾是區別對待的,出家人只要不是殺人,犯罪者一律交付“沙門統”,按內律處置,其他稅賦徭役也統統歸寺院管理。而當時寺院強奪民居民田也是常有的事兒,天下土地,三分之一成了僧產。老百姓活不下去,還哪管信的是哪門子神,剃個光頭出家了事,只當是把自己這條賤命賣給了佛祖。
佛事之害如此劇烈,官方對佛教的限制,自其興盛以來自然是無日無之,強制僧尼還俗,剝奪僧產,限制出家人特權等等,也是每代都會發生。這種流毒一直延續到唐代,最為慘烈和著名的,乃是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唐武宗這三位帝王在位時發動的毀佛事件,史稱“三武滅佛”。
參考文獻:
《中國佛教史》,梁啟超。
《兩晉南北朝史》文明卷,呂思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