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日，毛坦廠中學再上熱搜。
這一次的熱搜標題是“毛坦廠中學低調送考”。高考前夕，毛坦廠中學的36輛送考車整裝待發，分別從兩個校門出發，將考生們送往市區，參加高考。
低調之處在於，相比往年，今年送考的人規模算少了、大巴駛離學校的時間較過去8點8分的出發時間提前了不少、今年頭車車牌號不再是“91666”……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管毛坦廠中學的師生願不願意，一到高考季，毛坦廠中學總是不出意外地被拉回聚光燈下，成為一種特定的符號，無法“低調”。
這讓我想起，去年我去毛坦廠中學採訪的過程。
一
去年8月，從上海到六安的高鐵上，我一直未能撥通毛坦廠中學招生辦的電話。而在我在搜尋毛坦廠中學相關資訊時意外發現，這幾個月毛坦廠中學百度貼吧內有大量的帖子釋出。
當時，高考結束的學生尚未確定去留，即將升入高三的學生在決定最後一年要在哪裡拼命。每年有萬名高考考生的毛中有非常龐大的學生群體，每個感興趣的人都有很多問題需要解答，所以百度貼吧就成了高效的資訊交流場所。
貼吧中釋出帖子的人主要有三種，第一種是剛剛從毛中畢業的“學長學姐”，他們主動開帖，回覆關於毛中的各種問題：學習資料、時間安排、生活起居、收費標準等等。
另一種人是已經確定即將來毛中讀書的學生，他們想問的主要是自己班裡的班主任嚴格不嚴格，教學質量怎麼樣，他們迫切地想要知道學校的任何細節，順便再抱團找找自己的同班同學，找找“組織”。
第三種是還沒拿定主意，想知道自己符合不符合毛中的招生條件，來這裡一年能漲多少分，還值不值得復讀。
二、
這種熱鬧，在我抵達毛坦廠中學後，一下子消散了。
在學校門口後我並沒有看到學生的蹤影，校門口的小飯店也少有人光顧。學校沒有限制通行，有人騎著小摩托在學校裡穿梭來往。
小飯店老闆告訴我，因為氣溫過高，學校為了避免全年級學生同時開學的壓力太重，而決定延後開學日期，不同年級的同學分批開學，所以要過幾天才會正式開學。“你現在才過來報名已經有點晚了，如果還想讀書的話得找找人。”小老闆上下打量著我，給出這樣一個建議。
告別小飯店老闆，我從毛坦廠中學的正門走進學校，順著路一直往裡走，人越來越多。因為尚未開學，學校成了毛坦廠鎮居民飯後散步、消遣的地方。學校的開闊地區到處都擺放著學生的新桌椅，教學樓裡的高考倒計時和橫幅還沒有摘。
僅僅一牆之隔，是毛坦廠鎮的另一所中學——金安中學。雖然名字不同、學校隔開，但這兩所中學可以說是一家，這兩所學校共享師資力量，區別在於毛坦廠中學是高二、高三的應屆生，金安中學是高一和復讀的學生。
三、
草草逛了一遍學校，我在金安中學附近的一家賓館住了下來。
從賓館視窗可以看到，金安中學門口的大街上，最多的商鋪就是各種託管機構，為要來讀書但是家長沒辦法陪讀的學生提供做飯、洗衣服、查寢等服務，全託的價格大概是3萬元左右一年。每一家商店的名字都和高考有關：狀元、高中、桃李、奪魁等等。
我住的賓館有8層，實際上也只有第8層是客房，除了2樓是賓館的宴會廳外，其餘樓層都是為學生準備的宿舍。宿舍一般是2人一間，沒有電視，只有兩張床、兩張書桌和一個燒水壺。
每一層學生宿舍在靠近電梯的牆上都會掛一張學生成績表，這一層樓的每一名學生從入學到高考期間的每一次考試成績都在這裡公示。
成績公示欄不止這一處。金安中學的一個籃球場附近的幾個告示欄內，貼著高二年級所有同學的考試成績，第一名在第一張告示欄上，最後一名在第三張上，我看到一對家長夫婦對著第二張成績單上的某個名字研究了很久，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
我在操場旁邊找到了補習中心，現在改名叫勵志樓。在這裡，我在一間沒有鎖門的教室裡看到，高考留下來的痕跡還沒有被清除掉，一張很大的百日誓詞海報上密密麻麻簽下了理（26）班全體師生的名字。在海報的旁邊，有兩張榜單。一張是進步榜，對比兩次考試的分數和名次，進步幅度最大的前30名學生在這張榜單上；緊挨著的是退步榜，退步幅度大的同學在這張榜單上，所有的成績都公開透明。從一樓到五樓，幾乎每一間教室裡都有這種類似的榜單。
從教學樓出來，擺脫了榜單的壓力才能發現，學校的環境其實很好。操場很大，草皮很新，足球場的邊線和中圈新得就像沒有使用過的一樣。順著勵志樓前的小路向學校深處走，一片茂盛的竹子林生長在路邊。這些竹子有粗有細，有高有矮，上面刻有文字，仔細一看，這些痕跡只和高考、夢想有關——“加油！金榜題名”“高考大門為我敞開”。
四、
在百度貼吧上，一名剛剛畢業的毛中學生小何引起了我的注意。她開帖向有疑問的人解答她知道關於毛中的事情，也和其他畢業生一起交流，她說她的下一個目標是考研去上海交大。她從早上八點開始就開始回帖，有時會回覆到晚上十一點，基本不休息。
我們互加了QQ。我問她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毛中的畢業生自發在貼吧裡介紹學校，她的解釋是：“可能是因為對毛中心存感激吧。”
“這一年雖然很累、壓力很大，但是很值得。應屆的時候學得不好，心態也有問題，高三就想著復讀了，高考也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毛中的成績還是挺好的，150人的普通班裡，一開始只有一二十個能考上，復讀一年之後就只會有一二十個沒考上，有一種能吃到後悔藥的感覺。”
這顆“後悔藥”吃起來苦不苦？小何同學說，毛中復讀是很辛苦，但是和外面報道寫的還是有區別的。網上流傳出來的作息時間表很嚇人，夏天的時候是早上6:20到晚上11:40，冬天早晚延後10分鐘，但是實際上早讀到7:15之後，會專門留半小時供學生睡個回籠覺。課餘活動除了跑操還有每週一歌，這是小何同學最喜歡的部分。
“最最好的，就是毛中的每週一歌。中午在教室午休到2:15，到2:30之間的15分鐘就是每週一歌的時間。在每週的星期一，班長會發給每一個同學一張紙，上面印著這周要學的歌。有位老師在廣播教一句，我們就學唱一句，週一、週二一句一句學，週三、四、五整首迴圈著唱。復讀這一年，我學了20首歌。”透過小何同學的發來的文字，我感覺到了她的快樂。
五、
去年8月29日，我再一次來到毛坦廠。
早上6點我來到學校門口時發現已經有學生進學校了，早餐攤的老闆告訴我，學生們5點多就來了。這天早上正在下雨，很多學生都由父母送到學校。買了早飯後，他們通常會找一個沒雨的地方站著，孩子吃完早飯後走進學校，父母們再站一會，把孩子沒吃完的早飯吃光後離去。
中午午休時，我在教室附近張望。大多數學生趴在桌子上午休。也有些學生沒在休息，而是在教學樓下的一排公用電話前排著隊打電話。
“爸，學校挺好的，室友也挺好的，我中午在學校食堂吃的，伙食挺好的，錢也夠用，你不用擔心。”
“現在學習挺緊張的，老師每天會佈置很多要做的題，早上總是睡不醒。先不說了，我去教室裡再睡一會，有時間再打給你。”
“你們什麼時候來看我啊，這裡挺遠的，從六安過來要快2個小時了，我現在每天都很無聊，除了做題就是做題，你們快來看我吧。”
……
一直到晚上放學，除了午休的這段時間，我再沒看到有學生走出教室。
我圍著毛坦廠中學再轉一圈，看到東側圍牆內有一棵被稱為“大神樹”的百年柳樹鬱鬱蔥蔥，校外牆根處多了幾堆剛燒完的灰，牆皮被經常來拜神樹的家長點燃的火烤得剝落，牆頭上掛著寫滿祝願和祈禱的紅色紙條。
一年過去了，不知道這次他們的願望實現了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