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宮迎來了新的女主人,曾經的呂后、戚夫人等都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離去。沒有誰能夠永垂不朽,一朝紅顏終成枯骨是永恆的宿命。
未央宮太大了,薄太后不理宮闈之事,事事都交與竇皇后治理。然而美人風華已過,此時的竇皇后將近三十,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淺淺的紋路,厚厚的妝粉快要掩蓋不住了,丈夫劉恆也有了別的新歡——那個能歌善舞、清純柔媚的慎夫人是那麼迷人,使得劉恆獨寵於她。這讓竇皇后想到了戚夫人只是她不是呂后,也做不成呂后。慎夫人是如此的年輕貌美,帝王的寵愛足以讓她誕下子嗣站穩腳跟,那時她該如何?竇皇后抬頭望著,這明媚的陽光依舊和煦溫暖,但眼中卻一片模糊,用指尖拭去幾滴晶瑩,卻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清淚珠裡折射的光瀾,是真的看不清了。
公元前177年,竇皇后的視力衰退,恩寵漸薄。劉恆的心已經不在她身上了,不過至少情分還在,使得她的皇后地位依舊穩固。竇皇后一直是一個聰慧的人,儘管視力衰退,然而智慧卻更上一層樓了。都說漢代是外戚專政最多的時代,這種風氣是自呂后開始的,一直蔓延到西漢滅亡,此後的東漢便是外戚和宦官專權交替。而相比那些外戚,竇皇后在朝堂的根基太淺了,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儘管她當上皇后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自己失散的兄弟,但一直毫無結果,失寵以後,這個念頭更甚了。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竇皇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哥哥竇長君和弟弟竇廣國,這給已近失明的竇皇后帶來了一縷明媚的陽光。
漢文帝見到兩位國舅,也十分高興,分了不少田地和房屋給他們,並讓他們住在長安。宰相灌嬰和周勃認為兩位國舅出身寒微,沒有很好地讀過書,應選擇有品德的老師對他倆加強教育,以免重蹈呂氏外戚作亂的覆轍,文帝採納了這項意見。後來的竇氏兄弟,雖沒能成為竇皇后最堅強的後盾,卻也未讓她失望。竇長君、竇廣國兄弟倆後來成為謙讓有禮的君子,不敢以地位顯貴而盛氣凌人。回頭再說漢文帝劉恆,他是一個胸懷大志並極其善於隱忍的人,素來有仁善之名,此前也目睹了呂后的殘忍狠辣。對於擁立自己登上皇位的那些劉姓皇族和元老大臣,劉恆方面禮敬有加,另一方面對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但為了坐穩這個皇位,他也需要向權臣妥協,以平衡朝野上下,分化各派勢力。
但劉恆終究是一個賢明容智的帝王,不可能採取過激的手段,只能運用帝王權術中的制衡之道來應付他們。不過,對於那些他認為是政敔的人,劉恆還是顯露出了與其父劉邦相同的心狠的那一面。劉恆一入長安時,便任命自己的親信掌握了軍中重要的職位,因為帶進京的屬臣僅有宋昌、張武等六人,他任命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二軍;命張武為郎中令,巡察保衛宮廷;之後又授令有司衙門分別誅殺後少帝劉弘及其三個弟弟於他們自己的府第裡,然後劉恆回到前殿,連夜頒佈詔令,大赦天下。對於上述的這一切,我們無須評論什麼,因為他是開國帝的兒子,繼承了其父征戰殺伐的基因,仁善只是他所有品性中的一部分。君權神授下的封建政權,帝王是至高無上的,無論他們是弱勢還是強勢。現在,這個處於弱勢地位的年輕的帝王下定決心要儘快整合皇權體制,以恢復和加強國家政權的運轉能力。
有這樣一個裝有天下、雄心勃勃的男人做夫君,竇皇后的眼睛是明亮,是混濁,都沒有任何關係了,她的失寵是必然的事情,丈夫劉恆裝著的事情太多了,即便心中是有自己的,但那些又佔據了多少位置呢?既然選擇了這頂華麗的象徵著榮耀的后冠,那就必須承受著光鮮背後的重量。所以,她看著一個一個世家貴女被甄選進後宮,她看著丈夫為了安撫和拉攏大臣,將嫡長女館陶公主劉嫖下嫁給堂邑侯陳午,將次女絳邑公主(非竇皇后所生)下嫁給周勃之子絳侯周勝之,看著他一步一步褫奪周勃的權力及隨波逐流、會看形勢的陳平病死,又看著他任用賢臣,使朝堂上注入了新鮮的血液,還看著他不費吹灰之力鎮壓了濟北王劉興居的叛亂,折斷了準南王劉長又舉起的叛旗。她在未央宮,指尖觸控著冰冷的寢殿內的磚牆,雕樑畫棟,金碧輝煌,只是最終還是失了那原本的溫度。她用已經模糊的雙眼,看著他一步一步君臨天下,而自己一歲一歲蒼老。她的權力和地位都是劉恆給的,她的責任是為他教養子女、管理後宮、母儀天下、做世間婦人的表率。
她雖聰慧,卻終究是一個女子,也明白在這個宮廷之內劉恆需要的是一個外戚勢力薄弱的皇后。如果她觸及劉恆的底線,那麼被廢掉也不過是時間問題。因此,她隱忍下一切,包括他的夫君寵幸的一個男人這個男人便是史上有名的佞臣—鄧通。帝王都愛長生,劉恆也不例外,他曾夢見自己想上天卻怎麼也上不去,最終被一個黃頭郎給推了上去。夢醒後劉恆前往未央宮西邊蒼池裡的漸臺,發現正在那裡的黃頭郎鄧通正如夢中所見,於是對這個黃頭郎漸漸恩寵。之後,劉恆又找來身邊的術士給鄧通相面,結果術士說鄧通會因窮困而餓死。劉恆聽後十分不悅地說道:“能使鄧通富有的在於朕,怎麼能說他會餓死呢?”於是便將鄧通家鄉以及蜀地的採礦權賜給鄧通,這便意味著鄧通可以自己製造錢幣,猶見恩寵之厚澤。面對皇上寵信佞臣鄧通而冷落後宮,宮裡的妃嬪紛到中宮抱怨。
皇后娘娘為何不生氣?”妃嬪們望著平靜如水的竇皇問道。竇皇后沉默地一笑,說:“陛下之事,本宮豈敢妄言。”待那些妃嬪走後,竇皇后用雙手狠狠掐碎了身旁的幾朵鮮花,片片花瓣紛紛落地,鮮豔奪目,顯示了她的憤怒與失望。可是這又如何,她已經失寵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看劉恆寵幸鄧通、冷落後宮,無形中轉移了後宮裡潛在的競爭對手的視線,這使得她的兒子的太子之位少了許多壓力。想到此處,還是待到深夜錦衾薄寒時,垂淚天明吧!君既無心,何以聘妾為妻?罷了,一切不都是自己步步為營得來的嗎!竇皇后絕不是像秦宣太后和呂后一樣的人,她雖然渴望權力,卻也恪守著封建婦女禮與德的一些品性,她該是大婦典範,不是禍國紅顏,更不是帝王掌中的花朵,她和後世唐太宗的長孫皇后有些相似,卻也不盡相似。
失寵後的她,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那就是等待。她望著殿外,眼中的色彩猶如天邊堆積的層層暮靄,縹緲無跡,看不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