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作文引發的悲劇,作文,真的可以用公式套嗎?
▲這是阿呆爸的第156篇原創
文 | 阿呆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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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某小學五年級的繆可馨同學,在上完兩堂作文課,爬上欄杆,跳下了教學樓。
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了自己才剛剛不過十歲的生命,太慘烈了。我相信無論是誰,都會認為這是一個不應該發生的悲劇。
在她的作文上網之後,有報道稱造成這起悲劇的導火索,是因為作文。
在一篇《三打白骨精》的讀後感裡,老師認為她寫得太負能量了,應該“傳遞正能量”五個字。她改來改去老師都不滿意,最後引發了悲劇。
繆可馨的作文怎麼樣?以我個人的感受來看,水準是超過了絕大多數同齡人的。遣詞造句,總結概括,都有一定功底。至少,我十歲的時候,寫不到這個水平。
但是這些都是技術問題,並不是關鍵。
關鍵是老師批改它不夠“正能量”,這就實在是太扎眼了。坦率說一句,“正能量”這個詞這些年都被用壞了。
現在凡是在媒體上,生活裡,看到言必稱“正能量”者,我都自動地保持距離。
生活本來就是五彩斑斕的,大家認識不同,可以鼓勵,可以引導,但動不動就說你不夠“正能量”,不是傻,就是壞。
當然,這件事情還在調查之中,目前網上傳的很多情節,未必是真實的,具體是非對錯,我們非親歷者難以瞭解。
保持關注就是一種支援吧。惟願最後的調查能幹乾淨淨,清清白白,讓真相能夠昭示,正義不被玷汙。
2
我關心繆可馨同學的作文是不是“正能量”,是因為它觸動我想到了一件事。
究竟什麼樣的作文才是好作文?
或者換一種問法:我們究竟要教孩子寫什麼樣的作文?
在說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說一個體會:在我看來,現在的大部分語文老師,教作文的能力都很爛。
我絕對不是抬槓。
因為要想教好語文,特別是作文,是一件看起來門檻低,彷彿只要看得懂中文就行,實際上卻是一件非常有難度的事情。
這種難度恐怕是既來自於中文的博大精深,需要日積月累的訓練,也來自於應試要求和文學表達的衝突,更因為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基於個體經歷的事,很難有公式可以套。
在我的體會里,要想作文教得好,如何遣詞造句的技術還在其次,第一條是要教授的老師自身就要有一定的文學修養。
最起碼要多讀點名著,多看看詩歌,多自己親手動筆寫一寫。
可惜的是,在我接觸到的語文老師中,大部分只會背背教材指導用書,那些開給學生的名著書單,十有八九他們自己都沒有讀過。
如果你讓他們自己寫幾篇教學論文,寫個高考命題作文,十有八九,慘不忍睹,可能連基本的文從字順都做不到。
有點自知之明的老師,這時候最起碼會有一種寬容的心,告訴你作文的一般要求,然後鼓勵鼓勵完事了。
最怕的就是,偏偏有許多自己水平一塌糊塗的老師,還有臉站在黑板前,教你什麼是正能量,作文應該怎麼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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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寫好作文,最遵循的最根本的一條原則是什麼?
我認為是四個字,真情實感。
這四個字理解起來,很簡單,做起來也不難。就是開啟作文字,你心裡想什麼,手上就寫什麼。
不要有那麼多的條條框框,不要擔心自己寫不好,不要把寫作文當做是一件正兒八經,需要頭懸梁錐刺股的事情。
它是高考的拿分大頭,是邏輯嚴密的論證,這些不錯。但千萬不要忘記了,它最原始的出發點,應該是表達你的心頭所思所想,是真實的。
許多時候,把你心裡想的,嘴上唸的,一股腦傾瀉到紙上,然後稍事刪減,它就是一篇好文章了。
正是因為真實,所以也就言之有物,我們也就常常能看到,有很多人,追女孩子寫情書,寫逝去的爺爺奶奶,下筆不能自制,一瀉千里。
而一旦坐到考場裡,一想到這是考試,要正兒八經,要高大上,要說檯面上的話,一下子才思枯竭,胡編亂造,磕磕碰碰話都不會說了。
真情實感,這四個字,我們的語文老師,似乎很少有人重視。
他們往往會告訴你,作文要有遣詞造句,要有立意拔高,要有排比句,要有起承轉合。彷彿寫作之前,不焚香沐浴,齋戒三天,就對不起老祖宗一樣。
唯獨忘記了,作文的根本目的,是為了表達心聲,然後才是去符合規範,去高考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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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真情實感”這四個字,我想起一個人,王鼎鈞。
前些年他在大陸出了四卷本的回憶錄,《昨天的雲》、《怒目少年》、《關山奪路》、《文學江湖》,我覺得就非常好的體現了什麼叫真情實感,什麼叫言之有物。
在他的回憶錄裡,他就提到過老師是如何幫助他改作文,影響了他一生的寫作風格的。
他說,自己小時候作文不錯,常常得到誇獎。有一次他寫作文,寫了這樣一句:
時間的列車,載著離愁別緒,越過驚蟄,越過春分,來到叫做清明的一站。
這一段話,王鼎鈞很得意,有妙手偶得之感。
坦率地說,在今天,以我們大多數人的眼光看,這一段話也確實寫得生動,頗有文采。因為他把時間比喻為了列車,把驚蟄、春分、清明節氣比作了車站。一個小學生,有這個水平,很難得了。
可是,王鼎鈞的老師不這樣看。他發還作文字時,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這是花腔,不如老老實實地說清明到了。
花腔是唱歌的一種技巧。王鼎鈞的老師這樣說,就是批判他華而不實、賣弄技巧。
還有一次,王鼎鈞寫了這樣一句話:
金風玉露的中秋已過,天高氣爽的重陽未至。
“金風玉露”與“天高氣爽”,“中秋”與“重陽”,“已過”與“未至”,沒有一定的古文功底寫不出來。因為它有一種對稱的美,讀起來也朗朗上口。我相信寫在今天的作文字上,也會贏得讚賞的。
但是,王鼎鈞的語文老師不這樣想。在作文字上,他毫不留情地畫了一道紅槓子,直接把這句話改成了“今年八月”。
老師為什麼這樣改,因為顯然這也是花腔。
王鼎鈞的老師還說,作文要簡潔。
又說,文章不是坐在屋子裡挖空心思產生,要走出去看,走出去聽,從天地間找文章。白話文學的根源不在書本里,在生活裡,在你每天說的話裡。
時隔多年之後,王鼎鈞回想起來,認為老師的這番教導對他影響太大了,太大了。因為他的語文老師,對作文之道,提倡的是質樸,是反對矯飾,是重視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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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王鼎鈞老師的作文觀,總結下來其實也就是一句話:要真情實感,言之有物。
這是作文的根本出發點。
在做到了這八個字之後,我們對寫作這件事,如果還有天賦,有追求的,有餘力,那就可以溯流而上,去追求遣詞造句的精準,條理清晰,邏輯的嚴密,細節的完美,等等了。
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高考之後,可能就終其餘生,都不會再去寫一篇一兩千字的作文了。
但實際上,有一個過硬的寫作文的能力,在人生職場上,是絕對的加分項。它對一個人的表達能力,鍛鍊考慮事情的周全性,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不信的話,想想身邊那些在事業上走得快的人,他們是不是大多有一個特點,PPT演講稿寫得好,工作總結寫得頭頭是道,再或者彙報工作,一二三四說的清清楚楚?
回到繆可馨的悲劇,這件事最可恥的地方是我看到有那麼多家長在群裡瘋狂點贊,還有一點人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