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丨蔣超 劉珂君 實習生 李瀚林
上個月,位元組跳動旗下教育產品清北網校釋出中小學網課教師招聘啟事,稱將為優秀教師提供“年薪兩百萬,上不封頂”的薪資待遇。
“兩百萬年薪,上不封頂”。這麼兩句話瞬間點燃了熱議。訊息迅速在行業內引起新的熱度,短時間就刷屏網路。
“95後”“高學歷”“年薪百萬”“認可度高”,這是一群被無數耀眼標籤加身的新生職場人,他們衣著光鮮的身影,出現在北上廣深CBD眾多高聳摩天的寫字樓中。而這群年輕人,擁有一個共同的職業——網課教師。
“教育是世界上最偉大的工作之一。”曾幾何時,人們對教師的普遍認知還是“守得清貧,耐得寂寞”,而線上教育以其蓬勃爆發的資本力量,使網課教師的形象在一瞬間體面起來。
但是,體面的背後,也有不少圍牆內的網課教師表示,休假少、轉行難、發展空間小是他們正在面臨的困境。
所以,網課教師,這看似情懷和麵包一碗端的“飯”,有多少人能吃得下?又真的香嗎?
我們採訪到三位不同學歷層次、不同地域的(前)網課教師,他們任職的線上教育機構,有業界獨角獸,也有小微型企業。看看他們是如何評價網課教師這個職業的。
01
網課教師:林靜
學歷:博士研究生
工作時長:兩個月
任職公司:某考研輔導平臺
“發展就是漲課時費,沒有縱向的職業規劃”
身在河北省石家莊的林靜(化名),現在是一名在讀博士。當年,研究生畢業後的她,先是去了新東方任職雅思教師,後又轉行做起了英文編輯。現在,考上博士的她開始和部分考研公眾號、考研輔導機構合作,接一些線上課程,主要針對考研學生的英語口語進行輔導。2020年,受疫情影響,中國大陸地區上半年的雅思托福考試相繼取消,相關考生的考試需求也隨之下降。時值國內考研複試階段,林靜經朋友介紹,線上對考研學子進行復試英語口語輔導,已經幹了兩月有餘。
“網課教師的困境,可能跟整個教培行業有關。”講起網課教師目前遇到的困境,從大學起在教培行業實習,已摸爬滾兩年的林靜頗有感悟。在她看來,准入門檻不高、專業知識脫節、既往工作影響、工作忙碌和缺少發展空間,都是導致網課教師發展困難的因素,而其直接後果,就是高頻率的人員流動。
“准入門檻不是很高,如果你在這門學科或者是專業方面有能夠拿得出手的成績,就可以去做老師。但問題是,做了幾年出來後,你已經和原先專業知識脫節了,然後大家就會去考有編制的教師,幾乎所有的教培老師都這樣。”
林靜回憶,之前,本科畢業一起工作的同事們,通常工作兩年,就會齊刷刷地去考研。但研究生畢業後,因為有既往工作經歷的影響,同事們從事的依然是換湯不換水的教培工作。“就相當於把就業這個事兒從頭再來了,在不同的教育機構裡面跳槽,也沒有什麼其他的發展。”
累,是林靜對工作最大的感受之一;累且沒有發展,更是林靜的同事們面臨的現實。“我是兼職,還比較自由,但如果是正式員工,會非常累。”她透露,在暑假時期,有同事曾經每天工作8-10小時,一週不休息。“最長的(時候)連上了四十多天,教育機構就是榨乾廉價勞動力。”
那發展空間如何呢?“發展就是漲課時費,沒有縱向的職業規劃。”林靜笑言。
但是,在林靜看來,網課教師比起線下教培教師來說,依然有其優點。“我覺得線上教育會比線下好一些,因為它的成本投入可能沒那麼高,線上教育的課時費相應地會被拉長,被公司抽取得會少一些,所以利潤比較高。”
02
網課教師:張偉
工作時長:未知
任職公司:某獨角獸教輔平臺
“在這裡你能學到最多的就是如何賣課”
5月末,張偉(化名)在網路問答社群知乎上匿名回答了關於在某頭部線上教輔平臺做輔導老師感受的問題。張偉稱,自己任職的崗位,是國內某K12線上教育頭部公司的數學輔導老師。起初,張偉在工作培訓中確實有所收穫。但隨著真正進入公司,他逐漸感受到公司內部管理混亂,所謂的輔導老師原來等同於“銷售人員”。
“培訓的時候非常正規,流程也十分完整,我個人從培訓中學習到了和數學學科相關的知識。”張偉曾多次感嘆,公司的培訓流程相當完整,雖然明確表示會有銷售性質,但是也讓他感受到“自己是作為一個老師在被培養”。因為此前有過線上教育工作經歷,所以張偉很明白,公司要盈利必定需要教師銷售課程,“而且買課的家長越多,拿到的績效工資也就越多,所以輔導老師這個崗位帶有銷售性質,我個人是不反感的。”
但是,當張偉接受完培訓正式進組時,發現公司內部管理混亂,與他之前所想的標準化流程、內部管理健全、管理層能力強等完全不一樣。“我覺得我進入的不像是一個公司,更像是一個學生會。讓我感觸最深的就是會議,現在的公司都倡導高效會議:明確主題、解決問題。但是在公司開會,感覺就是學生會里的座談會,開了一兩個小時的會議還不如我自己看文件。”
張偉透露,管理層人員通常是在公司幹了兩三年,因為賣課賣得好,被提升上來的。“沒有什麼大型的管理經驗,能教給你最多的就是如何賣課,與其說他們是管理層,我覺得不如說是監工,時時刻刻盯著你,打了幾個電話,加了多少個家長的微信,賣了多少課等等。”
對於自己的工作,張偉坦言,與其稱他的崗位為數學輔導老師,不如叫課程顧問更貼切。“沒錯,就是不停地打電話讓家長買課、逼單,直到把家長逼到把你拉黑,拉黑了還讓你換個手機接著打,和我之前公司的運營方式差別很大。在公司當輔導老師,組長每天都會給你安排任務,你只需按照組長的安排來就行,運營方式也是固定的,不允許老師進行變動,也不需要你有自己的想法。”張偉認為,公司輔導老師這個職位,對於不喜歡電銷和真正想做老師的人來說,並不適合。“它會磨滅你對老師,甚至是教育行業的熱情,和我接觸比較多的幾個剛畢業的妹妹告訴我,有了這次經歷後,以後再也不想幹類似的工作了。”而對於想來學習取經的人來說,這份工作也不適合,“因為在這裡你能學到最多的就是如何賣課。”
03
網課教師:醬醬
學歷:普通本科生
工作時長:三個月
任職公司:某頭部教輔平臺
“教師之間薪資分層非常嚴重”
醬醬(化名)是今年2020屆的應屆畢業生,由於考研錯過了去年底的秋招,又因疫情原因推遲了春招。經過多方瞭解之後,今年3月,醬醬最終選擇了去到某頭部教輔平臺面試,並順利透過。
接受記者採訪時,醬醬透露自己是經熟人介紹,瞭解到線上輔導機構的薪金待遇水平比較高,才來到這裡工作,擔任高中英語老師。可是在入職三個月之後,線上教育領域薪金水平的分層之嚴重,還是讓她頗為吃驚:“我們機構的頭部教師僅僅依靠一個暑假,便收入破百萬。但是,更多的是像我們這樣學歷不高,學校也不佔優勢的底層教師,一個月也就不超過5000元。算上各種生活成本,勉強能在一線城市維持生計。”
一開始,醬醬認為這份工作就是在線上給小孩子上課,檢查作業之類。當真正入職後,她才瞭解到作為新員工,是沒有給學生主講資格的,僅相當於是一個輔導老師的身份。在這一身份背後,承擔著大量招生、溝通、續報等繁瑣工作。據她形容,自己並不像一名老師,更像是一個“客服”。
“在我看來,我們上課是次要的,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跟家長和孩子們溝通,瞭解學生在家的學習情況。並且,每次觸達電話的時長都有記錄,只有達到規定時間3分鐘以上,才算完成一次任務”,醬醬告訴記者,每一樣繁瑣工作背後,都直接跟收入掛鉤:“聯絡家長的目的,是引導家長續報課程。每個人都有續報的任務量,完成度就影響著這一個月的工資。家長是否續報課程,更多的是看主講老師的上課效果,但續報的任務量卻分給我們,有時候確實力不從心。我們無論怎樣給家長解釋英語學習的特殊性,還是展示我們對孩子的關心,有些家長依舊是不會續報的,畢竟家長只看中孩子的成績是否有得到提升。這也直接導致我們工資的不穩定性。”
朝九晚六是很多打工族羨慕的上班時間,醬醬在進入機構之前也一直憧憬著規律的工作生活,但一切和想象中有點不一樣。“入職後的工作時間並不像最開始承諾的朝九晚六,在常規工作時間以外,我們有大量的加班時間。如果被安排在早課,我們早上7點就需要到公司準備,晚上處理完工作,還會開會進行業務探討和總結,加班到凌晨一兩點是常有的事”,醬醬向記者透露線上輔導機構嚴重的加班現象:“在長時間的加班之後,最可氣的是這樣的工作甚至不被認可為加班,僅僅被稱為每天正常工作的準備和善後,加班費也不會有。”
不光每天的加班時間多,把時間長度拉長到一年來看,線上輔導機構的工作強度依然很大。春季常規補課、夏季暑期補課、秋季開學補課、冬季寒假補課,一年之中四波補課高潮一浪接著一浪。剛入職三月的醬醬正好經歷著春夏補課潮交替的時期,春季補課潮剛過,要做後期總結和續報工作,同時,夏季課程的招生也要進行。這樣的情況會在一年之中反覆出現,基本沒有空閒期。
伴隨著近幾年線上教育的快速發展,很多批評的聲音也逐漸變多。一些家長認為,僅透過螢幕進行教學,孩子不能很好同老師交流,老師也不能及時真實地瞭解孩子的學習狀態,雙向交流不暢,教學效果很難得到保證。在醬醬看來,師生之間交流不夠,是很多家長對他們最大的誤解。
“很多家長都會把孩子進步不大的問題,歸結於我們老師交流關心不到位,這一點真挺無奈的。其實,我們做得最多的就是同家長和孩子電話溝通,及時瞭解他們上課狀態,學習效果以及作業筆記的完成度”,醬醬向記者感慨說:“儘管我現在才入職三個月,但這個行業一些不合理,以及外界的誤解已經開始感受到了。不過,當和孩子們打成一片成為朋友,看到他們有所進步時,職業幸福感還是有的。只能說,線上教育還是一個正在走向成熟的行業,機遇與挑戰並存。如果能透過自己的努力成為平臺頭部教師,發展前景還是很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