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滅亡後,曾出現了一位巔峰級的宰相:前秦名相王猛。他主政期間,對內整頓吏治、改革制度、發展經濟、推行儒家教育,使前秦成長為強大的中原帝國;對外東征西討,平涼滅燕,還奪下了東晉掌控下的蜀地;在謀略方面,他更以一手“金刀計”,提前斷絕了慕容氏的持續發展之路,格局之弘遠、手段之老辣令人歎為觀止。
北魏著名政治家、謀略家崔浩將王猛比作管仲:“ 若王猛之治國,苻堅之管仲也”;
唐朝名相李德裕把王猛與諸葛亮相提並論:“蜀主之任孔明,苻堅之用景略......”(“景略”是王猛的字);
柏揚則認為王猛的成就遠遠超過了諸葛亮:“王猛是中國成功的偉大政ZHI家之一,在他之前有諸葛亮,在他之後有王安石,諸葛亮欠缺軍事上的成就,王安石欠缺堅強的支援力量,所以王猛得以獨展長才......”
王猛不僅是苻堅稱雄北方的實際操盤手,也為促進融合做出了卓越貢獻。在古代,他幾乎觸碰到了宰相界的天花板:比肩管仲、樂毅。這曾是諸葛亮的夢想,在王猛這裡卻成為了現實。
不過,疾病成了阻止王猛更進一步的敵人。公元375年,他在病榻之上,給自己的“伯樂”苻堅呈上了最後的建議:不要攻打偏安東南的東晉王朝。
結合他的身份來看,這一舉動頗讓人尋味:以當時的實力對比以及之前的奪蜀之戰來看,前秦面對東晉幾乎處於碾壓態勢,他阻止苻堅,難道是出於私心?
不過這也許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揣測,如南宋學者張預所言:
即王猛主張不攻打東晉,是基於對敵我情況的瞭解。我們先看看王猛到底跟苻堅說了些啥。
病榻之上的王猛,不厭其煩提醒苻堅低調
公元375年,眼見王猛日漸病重,苻堅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惜多次親自趕往宗廟社稷為王猛祈禱,甚至並派諸多重臣前往全國各地,沿路叩拜各路河神、山神;其間王猛的病情曾稍有好轉,讓苻堅高興的下令大赦天下。
如此知遇之恩,讓病榻之上的王猛感激涕零,出於
簡練些來說:創業艱難,不要因為之前兵不血刃地滅掉燕國、奪下東晉的蜀地,就以為功業來得容易。要學習古代先賢戰戰兢兢的為政態度,千萬不要追求盡善盡美。其實就是提醒苻堅不要被順風順水的發展態勢衝昏了頭腦,要學習古代賢君小心慎微,不要好大喜功、過於膨脹。
到了七月,王猛每況愈下、生命垂危,苻堅“親至猛第視疾,訪以後事”,一是探望,二是希望得到他對朝政的最後建議;而彌留之際的王猛,仍舊拿東晉說事:
即:東晉是正統,而且“上下安和”—即君臣團結,所以在自己死後不要打他們的主意。反之,剷除內部的隱患勢力才是當務之急。
一直以來,大帝苻堅與王猛的關係,跟劉禪與諸葛亮的關係頗有幾分相似:前者優哉遊哉、當個甩手掌櫃,後者兢兢業業、四處奔波勞心勞力;當然了,苻堅的個人水平、對政權的掌控,遠非劉禪可比。
因此,我們不應懷疑王猛的職業操守,以及對苻堅的忠誠。作為前秦邁向強盛的實際操盤手,他對苻堅個人、對前秦政權內部的隱患、以及對手東晉的優勢等無不一清二楚。他兩次提醒苻堅穩紮穩打、不可操之過急,原因只有一個:這種方式最前秦的利益。
那王猛對東晉是什麼態度?我們先看看他與東晉政權的交集。
王猛為啥不為東晉效力?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捫蝨傾談驚四座”,描繪的就是王猛與東晉權臣、名將桓溫會面時的場景。
王猛自小家貧,但這並不能妨礙他的才華與志向。《晉書》稱他“瑰姿俊偉,博學好兵書,謹重嚴毅,氣度雄遠”,並且拜在高人膝下為弟子。時值天下大亂,他隱居在華陰山,如同諸葛亮那樣等待明主:
公元354年,當時正值後趙政權覆亡不久,北方再度陷入混戰局面,符氏佔據了關中地區。趁此機會,東晉荊州鎮將桓溫北伐,一度擊敗苻健,駐紮灞上、逼近長安。
這是西晉滅亡近40年來,晉軍首次現身關中,當地父老鄉親激動得紛紛前來圍觀,甚至還送上了大量酒肉勞軍,王猛也聞訊前來拜見桓溫。
在桓溫的大帳中,面對一眾江南文武,身著布衣的王猛一邊扣著身上的蝨子,一邊縱談天下大事,信口拈來、滔滔不絕,令桓溫暗暗稱奇、深表讚歎,不禁脫口問道:“吾奉天子之命,率銳師十萬,杖義討逆,為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傑未有至者,何也?”
即,王師都來了,關中的豪傑們為啥不來迎接?
王猛一針見血:“您不遠千里深入北境,長安城近在咫尺,而您卻不渡過灞水去把它拿下,人們都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肯前來。”
聞得此言,桓溫沉默許久、無言以對:王猛一言點出了自己的心思。一直以來,相對於匡扶中原,東晉豪族們更關心的是自己的權位;無論是早期的祖逖北伐也好,還是之前桓溫伐蜀也罷,他們面臨的最大阻力,不是來自敵人,而是內部的政敵;此時長安就在眼前,桓溫卻另有打算:如果拼盡全力拿下關中,朝廷落得實利,自己勢必損兵折將,今後難以與政敵抗衡;因此,不如養寇自重,只要敵人存在,司馬氏和王氏就不得不依靠自己。
最終,他緩緩對王猛說道:“江東無卿比也”,江南諸位,沒人比得上你。
不久後桓溫行軍不利決意退軍時,曾邀請王猛隨自己南下。不過王猛的老師對此持反對意見,他對王猛說:
這句話有三層意思,其一,江南向來士族盤踞,寒族沒有一展抱負的機會,甚至可能淪為炮灰;其次,桓溫心懷不軌,而且不可能容忍才華超出自己之人;其三,關中自有實現抱負的機會,無需捨近求遠。
最終,王猛拒絕了桓溫。不久後,如老師所言,在見到氐族帝王苻堅後,二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苻堅無視他的出身、家世,將大小事務悉數相托。在各族梟雄、悍將林立的中原,出身貧寒的王猛呼風喚雨,創造了十六國時期的政壇奇蹟。當然,他也以自己的表現,證明了苻堅的選擇是對的;若不是英年早逝,王猛極有可能幫助苻堅實現結束混戰局面的偉業。
因此,王猛去世前的進言,不大可能包藏禍心,反而是回報苻堅知遇之恩的體現。他不厭其煩提到東晉,核心思想很明確,簡單粗暴點就一個意思:步子別邁得太大,小心掉坑裡。
王猛的顧慮:不得其時、勿行其事
王猛主要是因以下幾點考慮:
苻堅向來以胸懷寬廣而聞名,甚至接近了傳說中“聖人”的標準:一直以來,他對自家吞併的各路勢力,一律本著寬宏大量的態度,凡是歸順自己的,一律善待、重用
與其他不擇手段、瘋狂殺戮的各族梟雄相比,苻堅的上述舉動,即使真的有沽名釣譽之嫌,也值得我們尊敬。但在弱肉強食的十六國時代,他的仁義、寬容,極其不合時宜;各股勢力表面上歸順,實際上無不包藏禍心,他們巴不得前秦王朝崩塌,自己好東山再起。
對此,王猛一清二楚,所以他提到“鮮卑、西qiang,我之仇敵”;他甚至試圖透過“金刀計”除掉慕容垂家族,可惜敗給了苻堅的寬宏大量,最終只除掉了慕容垂的接班人慕容令。
隨著前秦勢頭兇猛,加上丟失蜀地的切膚之痛,原本孜孜不倦於勾心鬥角的東晉各大望族暫時放下成見,呈現出難得的團結局面。王猛去世的同年,琅琊王氏的主理人王坦之也性命垂危,在去世前,他給另外兩大家族謝、桓寫信,內容讓人感動:
東晉的軍政大權,就掌握在王、謝、桓三家手中,他們團結,就意味著東晉政權團結。那時的南方,雖然國土面積處於下風,但在地理、技術等方面仍具備一定優勢;此時放下矛盾、共同抗敵,解決了最大的內耗短板,其能量不容小覷。
不過,王猛的肺腑之言,擋不住苻堅建功立業、青史留名的雄心壯志;畢竟,這些年他太順利了,以至於已經忘乎所以。
公元382年,苻堅召開軍政會議,討論攻晉事宜,沒想到,與王猛持同樣態度的文武不在少數:尚書左僕射權翼、太子左衛率石越、陽平公苻融、太子苻宏都極力反對,甚至他私下裡信任的和尚道安、寵妃張夫人、小兒子苻詵據理力爭,這些人的理由出奇的一致:
東晉君臣團結,並且極度穩定,沒有可趁之機;前秦連年作戰,士卒百姓疲憊不堪。當然還有大家心照不宣的關鍵一點:前秦剛剛整合北方,局勢還未穩定,慕容、姚氏等都各懷異志。
第二年,在慕容垂等人的攛掇下,一心要比肩三皇五帝的苻堅下定決心,集結全國精兵南下,但結局一如王猛所料:
面臨人數處於下風、但戰鬥意志爆棚的東晉北府兵,各懷鬼胎、互相拆臺的前秦大軍兵敗如山倒,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下,苻堅倉皇北逃;
不久後,各股勢力趁亂自立門戶,苻堅被信任的姚萇縊殺、前秦帝國分崩離析,天下再度混亂不堪,淪為生靈塗炭的地獄;
東晉朝廷度過最大危機後,則又開始了內耗,坐視北方新興勢力再度崛起;而為擊敗前秦的北府兵也被政客當成了棋子,令人扼腕嘆息。
參考資料:《晉書》《資治通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