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義媽媽,現實裡的“顧佳”
坐落於順義區後沙峪鎮的國際或者雙語學校的家長,習慣性地被劃分到“順義媽媽”的圈子裡。這些“順義媽媽”,聚集在海嘉、新英才、鼎石、德威等一眾當地國際或者私立雙語學校的家長群裡。
與公立學校學生大多要參加高考不同,這些在私立和國際學校就讀的學生從一開始就要為申請國外的大學做準備。
“不敢想常青藤學校的offer,能進TOP100的學校就很知足,那種能將孩子送進哥倫比亞大學的媽媽都是我們的偶像”,順義媽媽林清對《深網》表示。
《三十而已》裡面的“太太圈”將“牛娃”效應無限放大。圈子裡的馬太太因為將兒子和女兒送進了牛津大學,在拍照留影時一直處於“C”位。
從生源分佈上看,海外高中的中籍學生佔比較多;而在國內高中裡,北京及上海公立學校國際部被錄取的學生佔多數。
為了能讓孩子拿到國外知名高校的入場券,順義媽媽們大多放棄高薪工作,全職“陪學陪練”;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從幼兒園開始,順義媽媽們就開始調研和擇校。
在《三十而已》裡,顧佳為了讓兒子上心儀的學校,揹負了近千萬的貸款將房子換到了學校附近的高階公寓;為了能讓業委會會長王太太給兒子寫推薦信,顧佳可以光著腳陪著王太太走樓梯。
不過,順義媽媽林清對《深網》表示,不要將順義媽媽臉譜化和標籤化,“在雙語或者國際學校讀書的孩子只是走了一條與國內高考不同的道路,是教育理念的差異。就像森林的生態系統,這裡面既有大樹、灌木,也有低矮的草叢和青苔,各個生態都有自己的活法,都在自己既定的軌道上執行”。
著名的北京順義國際學校於1980年建立,最早是為解決各國駐華使館工作人員和其他在中國工作的外籍人員子女的入學問題,原則上,這類國際學校不招收中國籍學生。上世紀90年代初,隨著教育對民間資本的開放,嘗試雙語教育及國際教育的民辦私立學校紛紛成立。與此同時,一些公立學校也開始創立國際部,試水國際教育。
大部分“順義媽媽”選擇的雙語私立學校,既接收外籍學生,也接收中國籍學生。《深網》對話鼎石、新英才、海嘉、培德書院等私立雙語學校的多個家庭,試圖勾勒出走國際學校教育這條路中家長和孩子面臨的抉擇和難題。
“進了國際學校才發現,起點比自己高的卻遠比你努力。我家娃周圍的學生家長身價幾億的不在少數,但他們週末照樣會去海淀黃莊補習語文或奧數。”順義媽媽宋娟告訴《深網》。
李麗則有些後悔把孩子送進了國際學校,“無論是經濟實力還是孩子的特長我都有些力不從心”,在她的眼裡,與孩子的同學相比,自己已經跟不上“圈子的節奏”。
李麗的兒子在順義某私立學校讀3年級,在外人眼裡,英語流利、圍棋已經達到專業級別的兒子已經足夠優秀,但在李麗眼裡,兒子要“補的課”還很多。
“他的那些同學,週末不是在馬術、冰球等訓練場就是在去各種比賽的路上,有些同學還會在暑假去非洲做社工,參與保護非洲野生動物,參加各種我叫不上名的夏令營或冬令營,對比自己的情況,感覺自己為兒子規劃的太少了”,李麗說。
“真的上了私立雙語學校後才能真切的感受到,這裡的競爭遠比公立學校大的多。”宋娟說,在公立學校,走傳統高考這條路,學習成績是主要的考核標準,但在國際學校,除了學習成績外,還需要評測個體綜合素質。但綜合素質的考核沒有固定的量化標準,為了提高綜合素質,只能儘可能的給孩子多報些興趣班,我們周圍沒有不報班的”。
據《深網》翻閱部分美國大學本科申請條件發現,除GPA、託福成績、SAT外,還需要考量個人綜合素質。在個人綜合素質方面,申請的學生需要向所申請的大學證明自己具有清晰的職業目標與規劃、有團隊協作能力、具有社群服務的經歷,對社會有使命感等多元化的綜合素質。
在這種考核體系下,培養一兩項“拿的出手”的興趣愛好,就成了在私立學校讀書的孩子的必選項。
“就像木桶定律,必須在申請學校之前補上必要的短板”,宋娟說。
在《深網》接觸的5個家庭裡,有兩位孩子在學昂貴的冰球課,一位孩子在學馬術,一個孩子圍棋已經達到專業級別,還有一位孩子已經參加過職業級的游泳比賽了。
曾在私立雙語學校任職老師的衛立告訴《深網》,私立學校的孩子去參加職業比賽就是奔著拿名次去的。
“沒去過多倫多觀看職業冰球比賽,都不好意思對外宣稱自己的孩子在學冰球。因為在寫申請時,你不能只寫擅長冰球,僅擅長並不能加分,只有在職業比賽中拿到獎項才有加分的可能。“但真正能在職業比賽拿到名次的都是極少數,大多數是“陪練”的。
“為了能讓孩子將來能申請到國外有名氣點的學校,我們必須將孩子的申請簡歷塞得滿滿的,但總覺得做的還不夠”,李麗說。
李麗和宋娟算是順義媽媽的典型代表,在她們眼裡,既然選擇了國際學校這條路,家長就沒有資格“放養”和“佛系”。
對此,同樣將孩子送進私立雙語學校的王悅卻有不同的觀點。“我覺得沒必要太過焦慮”,王悅表示,“這只是一部分順義媽媽的狀態”。
在王悅看來,將孩子送進私立學校讀書,是為了發現孩子在學習之外更多的可能性和優勢,至於以後是否會去國外讀書,並不在考慮和計劃的範圍內。“盡最大努力多給孩子些陪伴,開發孩子更多的可能性和潛力就行”,王悅說。
王悅的孩子在某私立雙語學校讀書,即將升入學前班,一年學費21萬8千元。為了節省送孩子上學的時間,王悅已經將房子換到學校周圍的某別墅區,周圍不少空著的房子都是租給在順義上私立或國際學校的家庭。
雖然堅持自己是“佛系”媽媽,但王悅的日程同樣被孩子的各種興趣班排得滿滿的。游泳和潛水之外,王悅的孩子已經打了1年的冰球。王悅解釋,孩子打冰球僅是為了鍛鍊身體,而不是為了參加職業比賽,為將來申請國外大學加分。
李麗認為,家長帶孩子學習冰球這類花費昂貴的運動,另一個重要的目的是拓展孩子和自己的社交圈。
對於“順義媽媽”中這兩種完全相反的狀態,老師衛立對《深網》表示,主要是家長對孩子教育認知的差異化造成的,但也與羊群效應相關,如果周圍都是所謂雞娃的家長,相互比較後就很容易焦慮。
“從近幾年常春藤盟校本科錄取率看,順義媽媽的焦慮是可以理解的。每年能被藤校錄取的中國學生就那麼幾個,別說藤校了,能進美國TOP100的學校已經很不錯了。”
“走高考這條路能培養出一個‘牛娃’就行,但走國際學校這條路,不僅要培養一個‘牛娃’,還要有一個有實力的家長做後盾”,張萌說。
張萌算是非典型的“順義媽媽”,兜兜轉轉5年後,張萌讓讀二年級的女兒重回公立小學接受教育。
張萌的女兒,幼兒園是在李亞鵬投資創辦的培德書院讀書。對於投資創辦這所學校的初衷,李亞鵬曾在接受採訪時公開表示,“是為了給女兒呈現交融西方與中國傳統文化的一所新式學校”。但他的女兒並沒有在這所學校讀書。
“當時選擇送女兒去培德學院上幼兒園,是這附近所有私立雙語學校中的最優選項,離家只有10分鐘路程,學費一年12萬多,也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但女兒讀二年級時,不得不轉到另外一所國際學校,因為培德書院倒閉了”,張萌說。
2017年,因為被爆出沒有小學部辦學資質,培德書院被關停。但真正讓張萌下決心將孩子轉到公立學校的並非是培德書院關停這件事,而是家庭的一些變故。
“因為與投資人在管理理念上的分歧,從2018年開始,我老公創業遇到困難,我們家已經支付不起國際學校每年幾十萬的學費以及其他各類費用,所以我只能讓女兒就讀家附近的一所公立小學”,張萌對《深網》說。
張萌將孩子教育“轉軌”,只是國際學校家長經濟狀況的冰山一角。
李麗對《深網》表示,自己經常焦慮的一個原因是,雖然家庭年收入過百萬,但每年孩子的學費及興趣班的花費也有50多萬,刨去這些教育開支,感覺自己就是 “窮人”。
據《深網》查閱鼎石、海嘉、新英才、君誠等近10所學校官網發現,從學前班到高中部的學費普遍在12萬~30萬之間,年級越高學費越貴。除學費外,校服費、午餐費和間點費、校車費、住宿費等其他費用一年的花費也有近3萬多。
此外,多位家長都對《深網》表示,學費都會保持每年10%以上的增幅。
學費、校服費這些費用都是最基本的,對於“順義媽媽”來說,培養興趣愛好及出國參加職業比賽等各種隱性費用才是無底洞。
“僅冰球這一個專案,包括場地費、教練等各種費用在內,一年花在冰球運動上的花費不會低於20萬元”,李麗說。
已經陪著孩子打了1年多冰球的王悅沒有透露每年在冰球這項運動上的花費,“打冰球也算是個圈子,家長普遍都是中產以上”。走私立或國際學校這條路的家庭都有一定的物質基礎,年收入過百萬是最起碼的要求。
王悅認為,對於兒子學習的冰球運動,最考驗自己的不是錢,而是時間的損耗和全天候的陪伴。
“因為孩子還小,需要大人提前預留半個小時幫忙穿戴打冰球的裝備。孩子上課和練習時,家長只能在一旁等待,一般是一站就是一個多小時。有時感冒了,還要在低溫的冰場裡靜候,頭昏腦脹”,王悅回憶說。
全天候的陪伴意味著這個家裡要有一位家長放棄自己的工作,全職帶娃。“早上九點左右,後沙峪某健身會所的顧客,大部分都是剛送完孩子上學的順義媽媽們”,經常去健身會所的阿甘對《深網》表示。
“部分國際學校在入學面試時會先面試家長,再面試孩子。通常情況下,全職媽媽會更佔優勢。一位全職媽媽不僅有更多的時間陪伴孩子,家校溝通也會更順暢些”,老師衛立告訴《深網》。
阿甘也是“順義媽媽”裡的一員,孩子在某私立雙語學校讀三年級。不同的是阿甘一家已於2019年中就辦好了移民加拿大的手續,但出國考察一圈後,阿甘萌生了放棄移民的想法。
“如果你確定孩子出國後就不會回國發展,你還會將孩子送出去嗎?”面對三次逼問,坐在旁邊的媽媽沉默了。這是電影《別告訴她》中的一個畫面。
“這個電影對我觸動很大。當初想移民是迫於兒子沒法在本地高考,又不想把兒子送回老家讀書,分居兩地”,阿甘說。
與其他幾位“順義媽媽”不同,阿甘將兒子送進私立雙語學校讀書是“迫不得已”。
“暫且不去考慮孩子在高中回原籍能否適應新的學校、老師、學生,僅教學大綱和教學進度不同這一點,孩子回原籍高考就可能面臨成績下滑的窘境,或許連二本都考不上,我們不敢賭上孩子的前途”,阿甘說。
阿甘發現海外高中裡的中籍學生被國外知名大學錄取的機率更高,就萌生了移民的想法。“當初的想法就是不想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但真要移民時我卻猶豫了”,阿甘說。
“移民真的能解決孩子教育問題嗎?我到了國外能幹什麼?我的父母怎麼辦?我以後想回國怎麼辦……”,每次想到孩子上學及教育,各種問題就會一股腦湧現出來。
為了找到答案,阿甘於2019年8月去了趟加拿大,在萬錦華人區呆了幾天。她驚奇地發現,當地華人的生活起居跟國內相差無兩,華人區都在講中文,大家習慣用微信溝通,用微信和支付寶付款,不同的是周圍沒有自己熟悉的家人和朋友。
“這難道就是我以後要過的生活?為了孩子上學我真要放棄現在的一切?”阿甘順手將疑問在微信上發給了好友,好友回覆她:“教育這個事情沒法千篇一律,無論家長和孩子還是要看個體性格和對環境的適應。環境的變化並不重要,如何在日復一日的生活和自我相處,是一個無論在人生任何的階段、任何地點都需要去學習的東西”。
“如果我為孩子安排好了一切,他以後還能幹什麼?”阿甘笑笑說,慢慢堅定了自己放棄移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