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村因汙染致搬遷 數百年曆史承載毀於一旦

  古村因汙染致搬遷,數百年歷史承載毀於一旦!紹興三江村,因錢塘江、錢清江和曹娥江三江匯流而得名。其有確切記載的歷史始於明洪武年間。600多年來,村莊一直保持著古時“九橋、九廟、十三弄、七十二口井”的基本格局。

古村因汙染致搬遷  數百年曆史承載毀於一旦

  2000年8月,紹興袍江工業園成立,三江村被納入規劃。各類工廠蜂擁而入,到2010年時,入駐工業園區的各類企業已多達3800餘家。

  在2011年的時候,村裡因癌症過世的人突然之間增多。村裡有人在網上發了一篇關於“三江村是癌症村”的帖子。帖子流傳得很快,“女孩子都不願意嫁到三江村來,說三江村名聲不好。”

  2014年,在三江村村民強烈要求下,袍江開發區正式啟動三江村舊村改造,袍江管委會表示,三江村拆遷是袍江實施的一項民生工程。10月28日,三江村村支書杜建明在拆遷動員會上宣佈拆遷啟動,截至當年12月底,簽約率達97%以上。目前,簽約戶的房屋已基本騰空,不少三江村拆遷戶已搬進新居。

  在這15年間,工業用地不斷壓縮農村土地空間,整體拆遷中歷史風貌建築如何保護,搬到新居的村民還面臨著對城市化的諸多不適。中國農村的種種矛盾糾結在一起,這座百年江南水鄉一個都沒能逃過。

  工廠與農田

  暮色將至,三江村口,首先映入眼前的就是一大批菜棚。剛從菜棚裡鑽出來的村民陳阿土,推著板車去拉浸泡在河裡的芹菜。這個時間,外地菜販的貨車要到了,他們種植的蔬菜不僅供紹興本地消費,還送到杭州等地。

  年近六旬的陳阿土在三江村東側擁有6畝菜地的他,與妻子種了30多年的蔬菜。

  這10多年來,陳阿土是看著自己的菜棚慢慢被工廠包圍了。隨著袍江經濟開發區的成立,菜棚南邊出現不少紡織企業,東邊開始矗立著24小時冒白煙的垃圾焚燒場。不久,河流慢慢地開始變色,有時是紅色,有時是紫色。菜棚邊的空氣也時常瀰漫著一股酸臭味道。

  這兩年,隨著五水共治的開展,陳阿土表示村邊的整體環境有了不少地改進。不過,菜棚東側的河流還是時不時被汙染。一下雨,三江閘放水,上游就飄來很多油汙,直接影響菜農洗菜淨菜。菜農習慣將收好的芹菜浸到岸邊去泥,一捆捆的芹菜沾滿了五彩的油汙,就無法無法銷售了。

  2014年,紹興市環保局對袍江的環保評估是:“袍江的汙染物排放總量約佔紹興全市的70%,是全市平均水平的7倍以上。”而三江村,正好坐落在這些重汙染企業的中間。

  “現在的處理辦法,就是讓生活在汙染區的人先撤離,然後再來治理,因為環境治理需要一個相對漫長的過程,包括高能耗、重汙染、低產出企業的轉型升級,以及被汙染的大氣、土壤、水的綜合治理。”袍江環保分局局長趙四海表示。

  房屋拆遷後,陳阿土打算等三年之後的安置房。為了種菜方便,陳阿土就和妻子住在菜棚裡。他說自己一輩子只會做一件事情,就是種菜,“這邊的菜地能種一天是一天,實在是捨不得離開這裡。”

  程興娥家裡以前也有菜地,在徵用為建設用地後,丈夫顧壽松就開始出去打零工。2010年,由於孩子要上大學,各方面支出較大,顧壽松決定去村邊的印染廠上班,年收入可有穩定的2萬元左右。

  工作時間從早7點到晚7點,顧壽松剛開始做了3年裝卸工,後來洗了2年染料桶,即使當時他每天戴著手套和口罩,穿著保護服上班,但回到家裡身上還是有塗料。

  兩年前,54歲的顧壽松被診斷患上腸癌。程興娥說,當時她連癌症是什麼都搞不懂,但是還是一心要救治丈夫。程興娥東拼西湊了20萬元錢,讓丈夫共接受了2次手術、17次化療。最終,顧壽松還是沒能挺住,撇下妻兒撒手而去。

  顧壽松去世後,程興娥與大學剛畢業的兒子扛起了20萬元的債務。程興娥說她真的很後悔,不應該讓丈夫去廠裡上班,“錢可以再賺,命只有一條。”

  曹元根也是三江村的一名癌症患者。2008年,曹元根被檢出患有癌症。歷經數次化療與一次胃切除手術,現在每天吃藥來穩定病情。

  曹元根的祖上三代都是以捕魚為生,17歲就跟著父親出船了。四個兄弟成家後,父親每人給了一條13噸重的木船。

  2000年,河道里的魚越來越少,曹元根夫婦放棄了捕魚,選擇進廠幹活。三江村裡的菜市場裡也基本看不到河鮮了。“那個時候,我們捕魚一天要是好的話,一百斤都是沒問題的。”說到捕魚,曹元根就兩眼放光。

  7年的癌症治療,令曹元根一家共花費16萬元,其中有向親友借的12萬元錢。目前,每月還需花一千元藥費的曹元根,還未能還清債務。

  病後,曹元根喪失了勞動力,妻子王素金借了6萬元將他納入養老保險,每月有機會拿1500元的養老金。妻子61歲了,還堅持去企業做清潔工,每月掙1500元,補貼曹元根的醫藥費與家裡的生活開支。

  對於家人,曹元根一直歉疚,他的病給全家帶來經濟壓力。為了多賺錢,5年前,曹元根的兒子去濱海一家印染廠幹活,天天接觸印染機缸。儘管月收入近4000元,可身體狀態不佳,結婚10年還沒生上娃。

  為了還清超過十萬元的醫藥費,曹元根和程興娥兩家都只能寄望於房屋拆遷後獲得的補償款,“等三年,拿到兩套安置房,兒子拿120個平米,我和老伴拿100平米,餘下的面積最好能折算錢。如果這樣,家裡的債務也許可以解決”,曹元根只能這樣設想,但心裡也很不踏實。

  保護與拆遷

  三江村村民可以整體搬遷,但這座600年的古村是否應該就此被完全抹去呢?

  78歲的何景成,一直獨守在被拆成半壁殘垣的百年何家臺門裡。前後大片廢墟圍繞間,唯獨他那49個平方的小屋還閃著燈火。

  何家是三江村的大戶,《三江所志》首句“始祖何源公以開國功於洪武二十八年授世千戶職……”,說何家是首批造城的千戶人家,三江村歷來有“何半城”之說。

  何景成守著的何家老臺門,比及周邊其他臺門院落,佈局更為寬大,屋前的一地青磚、未被拆盡的東西兩排長屋,透露著數百年建築的滄桑之美。

  2015年5月,何景成居住的何家臺門,開始被一天天堆積如山的拆遷廢墟包圍。10月17日早上,挖土機推倒了何家臺門的前牆,幾個拿著鐵棒的拆遷隊人員撬下了何家臺門屋內的青石板,裝車運出城外。等到在屋內看書的何景成反應過來,何家臺門已經被工人拉倒了大半。

  何景成哀嘆自己的勢單力薄,一直說沒有保護好祖傳的世代老宅,以後沒有臉面去見祖宗。

  “六百多年,戰爭沒有摧毀它們,潮災沒有沖垮它們,最終它們消失於這場人為的拆遷,實在可惜。”省錢塘江管理局文保專家龔真真瞭解到何家臺門被誤拆後感嘆道。

  袍江經濟技術開發區管理委員會一名負責人強調,村裡相對古老的建築“一定會保留”,政府部門在改造三江村時“一定會兼顧保護和規劃”。至於幾處老臺門被強拆,那是“資訊有誤差”,“拆遷隊拿到的資訊和我們提供的可能有一點點出入”。

  7月,王家臺門首先被拆;9月,程家臺門只留下一塊近5米長的青石板橫躺在廢墟中;10月,頗有氣勢的何家臺門被拆得滿目瘡痍。此間,浙江省錢塘江管理局等單位的文保專家在多次現場考察後,在一些古建築上寫下了“保留”兩個字,有的甚至釘上了“保護古村,人人有責”的宣傳牌,但這些並沒能阻止推土機。

  “明明都是寫著保留字樣的房子,拆遷隊看都不看就拆了”,在村裡生活了56年的曹連大對於老臺門被誤拆感到很痛心,何師爺臺門的六扇花雕門就被人偷偷盜了,明代張順廟在拆遷中都被壓塌了三分之一。三江城的歷史這麼悠久,什麼都沒了,總要有人站出來保護這些老房子。 妻子勸曹連大不要管閒事,讓他在家裡老實待著。不過11月,曹連大的“閒事”變成了“正事”,他被三江村村委選為“保護三江村老建築巡邏隊”隊員。他與其他11個隊友一起,24小時巡邏村裡被鐵絲網保護起來的老屋、那些年代許久的青石板,以免它們再被破壞。

  曹連大戴上了紅袖章,穿上了制服,只要看到稍微有些可疑的人經過村子,他就會上前詢問。

  何景成家的房子被誤拆後,曹連大擔心會有文物販子盯上只有一個人的何宅,只要有空,他就會來陪何景成聊天,讓他放心,村裡會保護好老宅。

  何景成的白內障越來越嚴重,每天都要滴眼藥水。他還想為世代祖傳的何家老宅畫一張立體圖。“這個春節前,我要抓緊畫好這個圖,我怕我的眼睛哪天就看不見了。”

  對於三江村的規劃,當地政府將以“紹興古代抗倭第一城”來規劃設計,並在現存的古城牆基礎上進行部分恢復,另大部分規劃為景觀綠化用地,打造一個生態宜遊的“三江所城”。

  何景成一直唸叨個不停,說怎麼拆了一個三江所城,又要再建一個三江所城了。

  馬定樂是三江村的名廚,從小跟著父親做廚師的他走遍了村裡的每一條石板巷子,每一座小橋。村裡的紅白喜事,大到百桌,小到兩桌,都是馬定樂操辦的。

  不過,如今村民都改叫他攝影師馬定樂了。兩年前,馬定樂在翻看一本《三江村志》時,發現其記載的資訊與他兒時的記憶有出入,於是他打算自己拍照整理,再找有識之士來重新編撰《三江村志》。

  馬定樂從上大學的女兒那裡借了一臺傻瓜相機,為三江村拍攝了不下2000張照片,還自費沖洗了200張,並且按照橋、廟、弄、井進行了歸類整理。女兒笑他沒事幹,一天到晚拍這些沒用的東西。

  但當三江村面臨大規模拆遷,古村漸成廢墟後,這些馬定樂真實記錄下的照片體現出了檔案價值。他又利用兩天時間繪製了三江所城的整體佈局圖,涇渭分明地標記了當年三江所城的兵城構局。

  斗門鎮文史館的傅老師看了佈局圖後,隨口說了一句:“要是這個畫是立體就更好了。讓後人知道我們三江村原來是這樣。”馬定樂一直記得傅老師的話,他下決心做一個三江村的模型。每晚吃完飯,他就開著電動車去街上找泡沫板。老婆笑他和收破爛的沒區別。

  古村因汙染致搬遷:馬定樂在車庫倒騰出了一塊空地,把泡沫板一塊塊按比例放好位置,開始打磨泡沫板。他準備先把三江所城的城牆製作出來。

  “我估計兩個月應該能做好,我希望年輕的人到文史館裡面,也能夠看到三江所城真正的模樣。”昏黃的燈光下,馬定樂蹲在地上,仔細對比著草圖。

  新居與老宅

  自從知道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村子要拆遷,70歲的金保倫總會拎著一把茶壺,從村子東頭慢慢逛到西頭,然後回到村中心的茶店裡,跟老友們一起聊聊天。

  趕在搬家前,家裡人為金保倫做了七十大壽,一來是希望老房子能在最後一刻,再熱鬧熱鬧;二來,也是借做壽的名義,開始一家人的新生活。

  金保倫在三江村生活了70年,看著門前的小河從清澈變渾濁,從看得見底到綠中泛黑。

  老伴阿香說,如果不是因為村子裡空氣不好,上了年紀的人其實是不願意離開鄉土的,“但孫女還在上小學,我們總希望下一代好。”

  拆遷對於曹麗娟而言是一個可怕的回憶。過去的27年,她的家因市政建設動遷了三次,每當一家人住上新屋,幾年後,都逃不過被拆的命運。

  2014年下半年,三江村因環境汙染、舊村改造整體拆遷,曹麗娟屬於三江村2號地塊自建的三層小樓也屬於拆遷範圍之內。2015年5月底,曹麗娟一家拖到最後一天的傍晚才簽下拆遷合同,“拆房子的時候感覺就是要了我的命。”

  當時,為了給準備結婚的兒子置辦新房,夫妻倆糾結之下選擇簽約。曹麗娟給兒子買了一套136平方總價110萬的高層住宅。村裡給的拆遷房票是70萬,曹麗娟把所有的存款一共40萬都拿了出來。

  目前,曹利娟與丈夫為了方便只能暫住在菜棚裡,等待三年之後的安置房。為兒子買的新房需要步行40多分鐘才能到菜地。兒子要去廠裡上班,不能經常捎他們去種菜。而以前從家裡到菜地不用走幾步路。

  搭建這個“菜棚新家”還花費了兩夫婦一週的時間;電是花費了600元才接上;這裡沒有自來水,兩夫婦都得拉著板車,到外面運生活用水。

  這幾天曹麗娟在新家大掃除,“家裡灰太多。從客廳望出去就能夠看到很多工廠”,她一邊用雞毛撣打掃著一邊說,“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只要以後不要再拆遷了,就是老天保佑了。”

  68歲的原三江村醫生林張木,已經住上了新房。陰雨的週日午後,他獨自坐在蔚藍星城新裝修好的客廳裡,看著電視。

  靠著拆遷補償和自己的積蓄,林張木買下這套150多平方的新房,還花費38萬元精緻裝修,米色的大理石鋪地和牆紙,房間的色彩淡雅簡潔。

  “要適應新小區的寂靜,真需要一段時間,” 林張木滿意自己的新家,只是無所事事也令他無奈,白天去小區找老人打牌、下棋,中午回家燒個午飯,下午看電視,再磨到晚飯時間,這日子變得特別漫長,“沒地方串門,砰,砰,門就關牢了,開句玩笑話,就像在拘留所,等死了就準備。“

  陳阿姨的老家就在林醫生診所的隔壁,她說自己真不想離開村子,過慣原先安靜的生活,眼下的一切都變得不安定。

  房屋拆遷後,陳阿姨拿著2萬元去房地產公司訂下了一套140平方米的住宅。按照合同要求三個月支付剩餘的費用,但因為拆遷的騰空費還沒到手,陳阿姨手上並沒有多餘的錢,無奈下只有退掉新房子,還被房地產扣了2萬元的定金。

  陳阿姨說起自己當年住的老臺門前,放有一塊大大的石板,夏天躺在上面納涼很是舒服。城裡城外的河水很清,可淘米做飯。那時年紀小,繞城牆可以跑一圈,四周有城門,還有圍繞的護城河。

  “三江村,這個有著600多年曆史的古村,它生命的最後一段日子,是在汙染中度過的。從江南水鄉到不斷陷入工廠的包圍,最終整體拆遷、消失,其實只用了短短十幾年時間。”當地一家媒體如此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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