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最後一塊殖民地,正在被遺忘
西撒哈拉首府阿尤恩
西撒哈拉(Western Sahara,以下簡稱“西撒”)首府阿尤恩,被三毛稱作阿雍小鎮,位於摩洛哥國界南邊不遠。
三毛在這個沿海小城,與西班牙丈夫荷西過起了二人世界,並寫出了《撒哈拉的故事》。沒多久,這裡就不屬於西班牙殖民地了。
三毛與荷西
作為非洲大陸的最後一塊殖民地,西撒哈拉上演了圍繞獨立與否的“三國演義”。這片多難的土地何時能迎來持久和平,猶未可知。
摩洛哥擴張得逞
15世紀,來自阿拉伯半島南端葉門的遊牧部落,遷徙到西撒地區,逐漸與當地的柏柏爾人融合,形成了當今西撒的主要民族“撒哈拉威”。
1884年,西班牙圍繞這一地帶,建立了北起塔法亞(摩洛哥南部邊境城市,《小王子》小說的誕生地),南至達克拉(西撒西南部沿海城市)的殖民統治。
電影《小王子》,小王子與狐狸在沙漠相遇
1958年,西撒正式成為西班牙的行省,被稱為“西屬撒哈拉”(Spanish Sahara)。當時,西撒的鄰國摩洛哥和茅利塔尼亞以“歷史依據”為由,都對西撒有領土主張。
隨著世界民族解放運動的蓬勃發展,1973年5月,主要由撒哈拉威人組成的西撒民族獨立組織——西撒哈拉人民解放陣線(以下簡稱“西撒人陣”)成立,主張透過武裝鬥爭驅逐西班牙殖民者,實現民族解放。
矛盾很快被轉移——1974年,西班牙同意西撒自治,摩洛哥和茅利塔尼亞對西撒提出領土要求,阿爾及利亞則堅持西撒應當獨立。
1975年,國際法院裁定,摩、毛歷史上雖與西撒存在“法律上”或“部族上”的聯絡,但無足夠證據證明領土的確切歸屬,駁回摩、毛兩國對西撒的領土要求。
1975年11月,摩洛哥政府發起大型群眾遊行活動“綠色進軍”
裁決出爐後,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號召35萬非武裝民眾進入西撒地區宣示主權,製造了史上著名的“綠色進軍”。當時的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重病在床,無意捲入戰爭,承諾在次年初從西撒全部撤軍。
1976年2月26日,西班牙宣佈撤離西撒,結束殖民統治。次日,摩洛哥與茅利塔尼亞簽署分治西撒的協定,將北部17萬平方公里領土劃歸摩洛哥,其餘劃歸茅利塔尼亞。兩國軍隊隨後進入西撒境內“分割槽佔領”。此舉遭到西撒人陣的堅決反對和阿爾及利亞的強烈譴責。
同日,西撒人陣在阿爾及利亞的支援下,宣佈成立“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西撒戰爭爆發。
茅利塔尼亞因戰事不利,1978年退出戰爭並放棄領土要求,其佔領區為摩洛哥軍隊所佔據。西撒戰爭逐漸演變為摩洛哥和西撒人陣之間的長期武裝衝突。
摩洛哥因為實際佔據西撒大部分領土,顯得強勢。1984年,非洲統一組織決定接納“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為正式成員國,摩洛哥憤而退出該組織。1988年,摩洛哥和西撒人陣接受了聯合國的提議,即在舉行全民公投的基礎上確定西撒的未來地位:獨立或併入摩洛哥。
1991年6月,雙方簽署停火協議,“聯合國西撒哈拉全民投票特派團”(以下簡稱“聯撒團”)隨之成立並進駐西撒,總部設在阿尤恩。至此,衝突雙方正式達成停火,摩洛哥與西撒人陣以“沙牆”(Berm)為界形成了軍事對峙。
阿尤恩
摩洛哥控制了沙牆以西包括阿尤恩、達克拉、斯馬拉等主要城市和全部海岸線在內的領土,佔西撒總面積的約3/4;西撒人陣控制的沙牆以東領土,則地處撒哈拉沙漠腹地,自然條件極其惡劣。
長達16年的戰爭,造成了嚴重的難民潮,至今仍有約15萬西撒難民滯留在阿爾及利亞的廷杜夫難民營。
聯合國艱難維和
聯合國在20世紀60年代就開始關注西撒問題,呼籲西班牙儘快實現西撒的非殖民化。聯撒團進駐西撒後,由於衝突雙方在選民資格甄別上分歧嚴重,全民公投長期無法推進,造成西撒哈拉問題至今懸而未決。
西撒政治程序陷入僵局,癥結在於衝突雙方的根本性分歧。
一是全民公投的目的。摩洛哥堅持全民公投必須以西撒的“自治”為基本前提,西撒人陣則認為西撒人民的根本出路在於“獨立”。
二是全民公投投票人資格認定。摩洛哥政府多年來鼓勵本國國民移民西撒,而西撒難民的遣返則程序緩慢,造成西撒地區本土人口結構發生逆轉。聯撒團在投票人甄別認定上困難重重,全民公投遲遲難以舉行。
聯撒團成立的初衷,是組織決定西撒未來政治地位的全民公投和主持相關政治談判。由於全民公投被長期擱置,聯撒團的工作主要集中於監督停火,政治方面僅限於就政治安全形勢,與衝突雙方保持情況通報和政治對話。
由於聯撒團在西撒政治程序中的角色邊緣化,衝突雙方對聯合國和聯撒團極度失望與不滿。西撒人陣認為,聯撒團的存在有利於摩洛哥加強對摩佔區的控制,客觀上妨礙了西撒問題的全面和公正解決,威脅將就是否對摩洛哥重啟戰爭進行正式表決。
成長於難民營中的西撒青年一代,對國際社會的失望情緒滋長,政治態度明顯趨向激進。
近年來,西撒人陣在配合聯撒團履行核查活動時,敵視和牴觸情緒日益上升。在西撒民眾於“沙牆”附近的軍事緩衝區示威抗議中,常常會出現針對軍事觀察員的語言和人身攻擊,甚至威脅到聯撒團正常維和行動的開展和人員財產安全。由於缺乏相應的授權和手段,聯撒團在處理此類問題時往往無所適從。
摩洛哥與西撒人陣以“沙牆“為界,形成了軍事對峙
當年摩洛哥為了遏制西撒人陣“打了就跑”的游擊戰術,曾沿著“沙牆”兩側實施了大面積、高密度的佈雷。多年的戰爭還在西撒境內留下了大量的地雷、炮彈、集束炸彈等未爆物。
雖然停火後摩洛哥軍隊和聯合國“地雷行動組織”有計劃地推進掃雷工作,但由於地雷和未爆物的數量極其龐大,加之受到沙塵暴影響和雨水沖刷發生位移,難以全面準確定位。
在西撒人陣控制區,由於沒有留下佈雷資料,掃雷工作更是難上加難。目前在聯合國日益削減維和經費的情況下,聯撒團還無法在短期內徹底清除地雷和未爆物。
西撒特殊的地理位置,更為地區恐怖主義和激進勢力的滋長和國際恐怖主義的滲透提供了溫床,已成為國際恐怖主義策劃襲擊的重要據點和陸上輸送通道。
2012年聯合國介入馬裡後,馬裡的極端分子陸續向該地區流竄,聯合國人員成為襲擊的高價值目標。廷杜夫難民營曾有4名聯合國民事人員被極端分子綁架。
聯撒團的9個軍事觀察員隊,均處於撒哈拉沙漠腹地,沒有裝備任何自衛武器,一旦遭受恐怖襲擊,後果不堪設想。
非盟左右為難
目前,摩洛哥控制了西撒大部分領土,已經“事實佔領”並建省。
根據1997年摩洛哥議會透過的地區法,摩洛哥在西撒建立了各級行政管理機構和地方議會,現有行政人員及駐軍約15萬。
多年來,摩洛哥在西撒斥巨資進行基礎設施建設。當年三毛筆下的破落阿雍小鎮,如今已發展成為擁有十多萬人口的現代化城市阿尤恩。
非盟自2002年取代非統組織後,一直歡迎摩洛哥“迴歸”。由於摩洛哥堅持以取消“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非盟成員國席位為前提,遭到阿爾及利亞、安哥拉、南非、辛巴威等非洲大國的反對,兩派長期僵持。
2017年1月,第28屆非盟峰會投票表決,正式接納摩洛哥入盟。雖然摩洛哥“無條件”重返非盟,但各方圍繞西撒問題的角力依然難分高下。
就目前情況來看,摩洛哥不會輕易在選民資格問題上讓步,不願放棄在西撒問題中的有利地位,更不會給予西撒獨立。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公開表示:“我們不會放棄每一寸我們深愛的撒哈拉,哪怕是一粒沙塵。”
摩洛哥國王穆罕默德六世
2016年,摩洛哥獲得非洲28國支援並聯名請願,要求非盟“開除”“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摩洛哥副外長納賽爾稱,非盟成員的身份並不會改變摩洛哥的立場,摩洛哥不僅自己永遠不會承認所謂的“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還會加碼爭取其他國家的支援。
雖然聯合國、阿盟等國際組織尚未承認“阿拉伯撒哈拉民主共和國”,但西撒人陣“透過公正的全民公投實現獨立”的訴求,在非盟仍得到了16國的支援,以阿爾及利亞、辛巴威、南非等國為代表。
辛巴威前總統穆加貝就曾批評支援摩洛哥入盟的非洲國家領導人“缺乏原則”,“毫無意識形態底線”。
辛巴威前總統穆加貝
聯合國介入西撒問題解決已有半個世紀,曾透過數十份決議。2016年3月,即將卸任的聯合國秘書長潘基文到訪阿爾及利亞廷杜夫的難民營時,使用“佔領”一詞形容摩洛哥在西撒的存在,引發摩洛哥激烈反應。摩洛哥要求聯合國撤出在西撒的工作人員,並關閉聯撒團的一處軍事聯絡辦公室。
潘基文對阿爾及利亞廷杜夫和摩洛哥的訪問,本是重啟擱淺近10年的西撒問題和談程序而展開的穿梭協調外交,卻因外交“失言”導致聯合國推進西撒問題政治解決的努力遭受挫折。這是他本人和各方始料未及的。
西撒政治程序的久拖不決,加重了國際社會解決西撒問題的挫敗感。自然資源匱乏、生態環境嚴苛、經濟極端落後的西撒,隨著在全球地緣政治中的地位急劇下降,似乎將逐步被世人遺忘。
作者 | 慕小明
排版 | 蘭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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