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屏風管窺《紅樓夢》的物質世界
從屏風管窺《紅樓夢》的物質世界
玄 子
品築春秋
屏風作為“擋風或障蔽的用具”,《禮記》中“天子負斧依,南鄉而立”是對其作用的最初表述。隨著歷史的演進,屏風除了防衛功能、權力象徵之外,更多起到裝飾和陳設的作用。在古代肖像畫中,坐具和屏風是構成“位”的基本組成部分。它成為內部空間和外部空間的分隔者,讓屏風所在空間的主人可以自在一個私密、不可見的世界中。
《紅樓夢》有兩個世界,它現實的部分如此逼真,猶如一幅描繪古人生活空間、陳設藝術的生動畫卷,而這些寫實的邊角,又或多或少參與到故事和敘事之中,成為虛與實兩個世界的過度。屏風就是書中一個有隱喻作用的側影。《紅樓夢》中有三十幾處提到屏風。其中有插屏、繡屏、炕屏等多種形制,既有置於廳堂,也有置於閨閣,甚至在是沒有描述它的空間裡,屏風依然是“在場”的。它是主人權力地位、審美品位、生活方式的象徵。
賈府的穿堂裡放著一座大理石插屏。第三回林黛玉初到賈府的時候,“進了垂花門,兩邊是抄手遊廊,當中是穿堂,當地放著一個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轉過插屏,小小的三間廳,廳後就是後面的正房大院”。在穿堂中擺放屏風,是古代陳設中常見的形式,以示內外之別,讓前院和後院既相連又隔斷。黛玉轉過插屏,也象徵她進入了賈府更為私密的領地。石頭插屏本是文房雅玩中常見的擺設,置於廳堂者少有,此處赫然一架,也顯出賈府品位不俗,而使用紫檀架子,又是一人高的巨幅大理石,則是對賈家富貴的隱筆。
不同材質、不同工藝的屏風是象徵主人富貴與奢華、尊榮與地位的符號,待客時、送禮時常需以珍奇的屏風來顯示身份。玻璃在當時是舶來品,因此比較貴重。賈珍曾讓賈蓉央求鳳姐來借一扇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更為繁複奢侈的是緙絲圍屏。第七十一回賈母八十壽辰,單挑選賀禮中的圍屏來問鳳姐。在鳳姐看來,各家賀禮所送的十六件圍屏中,“粵海將軍鄔家一架玻璃的還罷了,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紅緞子緙絲‘滿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壽圖’的,是頭等的”。緙絲是一種極費工料的工藝,歷來有“一寸緙絲一寸金”的說法,宋以後一直用於皇家御用織物,織造帝后服飾、摹緙名人書畫等。已經足夠華貴的玻璃屏風,被比它更為繁複奢侈的緙絲圍屏比了下去。因此賈母問過後又囑咐鳳姐:“這兩架別動,好生擱著,我要送人的。”
透過材質、圖案等等,私密空間中的屏風更有表達主人審美取向和性格特質的作用。第四十回,賈母覺得寶釵的蘅蕪苑過於樸素,吩咐丫鬟“把那石頭盆景兒和那架紗桌屏,還有個墨煙凍石鼎,這三樣擺在這案上就夠了”。賈母選的三件器物中兩件有“石”,不悖寶釵內斂文雅的氣質。紗桌屏是擺放在桌子上小屏,選擇“紗”質,樸素之外多一點柔美,為寶釵的房間添些女兒氣息。
屏風不僅在古人日常生活中時時“在場”,宴會遊戲中也少不了它的身影。《紅樓夢》第七十五回中秋之夜,賈母與寶玉及眾姐妹在大觀園中賞月,“於廳前平臺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圍屏隔作兩間”。賈母命人折一枝桂花來,命一媳婦在屏後擊鼓傳花。第二十二回,賈府眾人猜燈謎時還出現了一種叫作圍燈屏的小物。賈母“命速作一架小巧精緻圍燈屏來,設於當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燈謎),寫出來粘於屏上”。圍燈屏,是將扇形的屏風圍成燈的形狀,燈謎可以貼在屏風之上,或許是一種專門用於猜燈謎的玩物。姐妹們在屏風周圍賞月、遊戲,屏風儼然成為閨閣世界的塑造者。
屏風看似只是日常生活、社交待客、宴會遊戲中可有可無的陳設,卻在“用”與“無用”之間保持著微妙張力,成為反映古代士族審美趣味和性格特質的符號。《紅樓夢》中的屏風,正是這樣一個鮮活世界的物質縮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