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3日上午,位於南十里居的朝陽區仲裁委員會大門口,太陽熾烈,悶熱異常。
60餘名被欠薪的樂視前員工陸續到達,有人帶著孩子,有人則在胸前展開寫有“樂視控股”的白紙。他們絕大部分是樂視非上市體系公司離職員工。
他們申請仲裁的錢大致為三部分:一是離職之前的薪酬,二是在合同期內被公司辭退的賠償金,個別人則還有墊資的報銷款;少則萬餘,多則近十萬。
7月10日,本來是樂視正常發工資的時間,但這次,他們並沒有收到那條錢款到賬的簡訊提示。而在一些人的離職協議上,明確寫有7月10日支付賠償金的承諾,但他們並沒有按時收到錢款。於是,有人組建了“樂視討薪維權”微信群——目前人數已接近五百——相約7月13日上午到北京朝陽區仲裁院申請仲裁。
上午9點零5分,朝陽區仲裁院開門辦公,人群湧入,各自取得表格,填寫仲裁申請書。
危機之下的生機
“萬萬沒有想到是這個結局。”填完仲裁申請書後,閆輝感慨道。今年39歲的他在2014年年初加盟樂視移動之前,是索尼中國的技術工程師。他就職樂視很大程度上與樂視手機網際網路概念有關,“看好這個方向,想做點東西出來。”
彼時的樂視,正處於商業版圖擴張的第一期——憑藉影片流媒體服務成功上市融資之後,樂視創始人賈躍亭開始進軍智慧手機領域。
但2014年,無疑是關乎樂視生死存亡的一年。這年7月,國家廣電總局出臺政策,限制網際網路盒子的銷售,這對樂視是直接的政策利空,上市公司樂視網股價應聲下跌。
更大的危機,則是樂視核心人物賈躍亭在2014年6月的悄然出國,遲遲不歸。儘管樂視高層人員的公開說法是賈躍亭出國“考察”,是為了佈局樂視的海外業務。
此時呈現給公眾的樂視似乎搖搖欲墜。但在樂視移動技術工程師閆輝看來正好相反,樂視的生機也正在醞釀:2014年的四五月間,樂視超級手機的開發已悄然起步。
當時,在樂視,加班成為閆輝的工作常態,並且沒有加班費。“樂視就在我家樓下,幾個月前,每晚十點之前,樂視大樓總是燈火通明。”一位樂視的鄰居說。閆輝帶領的研發團隊,最多時,有近30人。
2014年11月下旬,滯留境外長達半年的樂視實際控制人賈躍亭回國。
2015年4月,第一代樂視超級手機面世,銷售一舉超過九百萬部。對於一臺從零開始的手機來說,這無疑是個優異的成績。
樂視超級手機大賣,對於中年工程師許申榮來說,是“開門紅”;對於賈躍亭來說,則似乎是否極泰來的開始——他在這一年頻頻舉辦超級盛大的各類釋出會,“生態化反”聲勢震天,幾乎成了每個樂視人彼時的口頭禪。
樂視還在上升。
當年9月23日,樂視網釋出公告稱,48億元再融資方案獲得證監會無條件透過;11月,招行承諾,將為樂視的全球佈局提供高達100億元的綜合授信額度——在此之前,賈躍亭利用招商銀行發放的27.4億港元貸款收購了酷派手機18%的股權。也正是這筆貸款引發了樂視當下最新一輪債務危機,2017年7月3日,這筆貸款逾期兩個月後,招商銀行上海川北支行,向上海高院提出財產保全申請,凍結樂風移動(香港)、樂視移動、樂視控股和賈躍亭、甘薇名下銀行存款共計人民幣12.37億元。
2015年12月11日,樂視18.7億元入股TCL;2016年1月5日,樂視宣佈與法拉第達成戰略合作;1月21日,樂視在印度古爾岡舉行釋出會,正式進軍印度。
2016年4月,樂視體育B輪融資80億,估值215億!
對樂視技術工程師徐浩來說,2015年意義非凡。離職後,他曾用“夢迴2015”這樣的字眼來緬懷逝去的時光。
和現在人們討論樂視到底欠了多少錢截然不同,在2015年與2016年之交,人們談論的話題是,樂視到底有多少錢。
那時候,樂視員工人數也大幅增長,從幾千人迅速躍升至上萬人。
樂視再危機:風起於青萍之末
就在一切看起來形勢大好的2016年初,樂視內部人已隱然感覺到危機端倪。
2016年4月,樂2系列手機正式發行。當月,樂視官方釋出資料,樂2手機2016年4月銷售量六百萬臺,但閆輝估計的數字則與此存在差距,“賣得不太好,我負責的組大概賣出去20來萬部。”
比起外界,閆輝感受到危機潛伏的時間要早得多。
那是在樂2手機的開發階段,當時,樂視手機採用高通的超聲波指紋識別技術,據稱該技術可以大大提高指紋開鎖的識別率。但經過除錯,閆輝發現,指紋識別率並未達到理想狀態,於是建議,第二代樂視手機暫時不上這個功能。
然而,“賈總的PPT需要故事。”閆輝說。該項技術最終被融入樂2手機,收穫的結果卻是接二連三的投訴。
徐浩最初的危機感受則不是來自技術本身,而是公司運營、管理。款項拖欠影響到了手機的生產和研發。“事不過三,第一次欠款,別人可以理解,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這樣。”談及此,許浩顯得痛心疾首。
2016年底,樂視爆出拖欠供應商款項,被供應商登門要債的醜聞讓樂視形象直線墜落。從2014年中旬至2016年年底,不到兩年時間。之後,更多的供應商或合作方加入了討債的隊伍,並且超出了中國內地的範圍。臺灣的著名企業仁寶電腦,在2016年底時,需要向樂視收回的款項約3.5億元。在香港,供應商與樂視(香港)走到了對薄公堂的地步。
2017年1月,樂視迎來轉機,與賈躍亭同為山西老鄉的融創老闆孫宏斌150億巨資馳援樂視,賈躍亭也樂觀地表示:“這將一次性地解決樂視所有的資金問題。”
然而,徐浩的感受是:“錢沒有到手機這邊來。”
閆輝的惋惜則在於,經過大量改進的樂3手機再沒有機會規模量產了,“做手機的基本都散了”。最新的訊息是,樂視官方商城上,樂視手機已下架,在江蘇揚州,媒體報道,已難覓樂視手機身影,當地唯一一家授權售後網點也已關門。但樂視移動方面隨即回應,不是停售,而是“缺貨”。
2017年5月12日,徐浩他在朋友圈留下一句話:樂視研發沒毛病!配圖為夜幕下燈火通明的樂視總部大樓。
理想未竟VS騙局
7月3日,招商銀行申請凍結賈躍亭夫婦部分資產的訊息傳出後,媒體發現賈幾乎質押了他的全部股權,於是樂視危機被迅速引爆。
7月7日,賈躍亭以個人名義發表宣告,表示會承擔一切責任。但旋即,樂視網發出官方公告,宣佈賈躍亭卸任樂視網董事長,並不再擔任任何樂視網職務。而賈躍亭本人也已悄然飛往美國。
毫無意外地,又一場爭論掀起:賈躍亭究竟是一開始就設下騙局?還是商業上太過理想主義,賭大了?
在徐浩和閆輝身上都能看出理想主義的東西,他們都是那種想“做些事情”的人,不安於現狀,是賈躍亭歌聲裡的“野子”。
閆輝喜歡作為“第一代程式設計師”的王小波,徐浩則有一個獨特的偶像組合:毛澤東、關羽、喬布斯、蝙蝠俠。
從樂視離職後,徐浩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發了一段文字:夢迴2015,致最好的我們(朋友名字),樂聲似起淚燃盡,視聽朦朧杯見底,再整戎裝踏征途,見人見心幾人識。上百人為他點贊。
儘管因為工資和賠償金被拖延存在一些情緒,但被問到的所有樂視離職員工都不認為,他們從事了多年的工作是一場“龐氏騙局”,當然,他們也不完全否認公司存在的問題。
對於大量樂視系員工申請欠薪仲裁,朝陽區仲裁員開闢了專門的視窗接受他們的申請材料。對於未來仲裁結果,這些樂視員工心態複雜:有人堅信,樂視還有很多資產,欠員工的這點錢無疑是小錢;有人想起了之前公司發的任命兩位財務人員的內部郵件——那兩人都是破產清算背景的。還有人在離開仲裁院前的最後一刻,撤回了自己的仲裁申請——他不想直接跟公司“撕”了。“現在的世道是,我可以給,但你不能要”,這位撤回仲裁申請的樂視人怕“鬧事”了可能更難拿到薪水。
7月13日,針對欠薪問題,樂視控股向媒體答覆,暫不回應相關問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