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入門的葡萄酒愛好者,面對葡萄酒專家精心撰寫的品酒詞往往心情複雜。幸運的時候,他從中抓到幾個形容詞“黑櫻桃”、“香草”、“酒體飽滿”,為自己也有同感而興奮不已。
更多的時候沒那麼走運,他被那些他不熟悉的詞語困擾——“黑醋栗”、“黃菸絲”、“愛馬仕皮革”是什麼氣息,什麼是“立體”或“透徹”的酸度,為什麼一款酒是“慷慨的”,而另一款酒是“嚴肅的”?他簡直懷疑自己喝的和專家形容的是同一款酒嗎?
什麼才是好的品酒詞?品酒詞的好壞有標準嗎?
通常長篇大論地分析香氣的品酒詞,幾乎可以肯定是不好的。首先,正常人即使受過一些聞香訓練,能分辨的香氣就那麼十幾種,更多來自於同類聯想。
比如在WSET的盲品考試中,你聞到黑咖啡,同時寫黑巧克力可可豆烘焙咖啡肯定是不會錯的,你聞到黑櫻桃,同時寫黑李子黑莓誰也不敢說沒有,所以堆砌香氣形容詞是最容易的,也是有些業內人士喜歡拿來忽悠外行的。
其次,太過用力地分析葡萄酒的香氣是可笑和徒勞的,因為真正決定一款酒品質的,是喝起來如何,而不是聞起來如何。香氣勝過口感的葡萄酒是令人懊惱的,近乎於一種欺騙。
相反,有些處於封閉期的葡萄酒,聞著幾乎沒有什麼香氣,可是入口的物質感、架構和長度,決定了它是一款毋庸置疑的好酒,只是需要醒酒和等待。
在一個專業人士和愛好者混雜的品酒場合,我聽到一個半吊子專家指點一個誠心請教的葡萄酒愛好者說,“你去看《神之水滴》那套漫畫。”我不禁暗暗翻個白眼,這可真叫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如果說《神之水滴》開啟了很多門外漢對於葡萄酒的興趣,不幸的是,也將很多人引上了喝葡萄酒的歧路。來看這個:《神之水滴》中的人物遠峰一青對木桐酒莊1982年份的評語為:
“這瓶葡萄酒如同在感恩大地的恩惠,也如同讚美大地的渾厚筆觸,在畫布塗上好幾層塗料的米勒代表作《晚鐘》,也就與風土條件的名作相互輝映。彷佛當你在品嚐葡萄酒時,美酒滑下喉嚨一剎那,腦海中就自然浮現出畫面。”
這些炫人耳目的品酒詞其實只用了一種手法:通感,把一瓶名酒和一幅名畫、一首名曲作類比。美酒與藝術都是感性之作,肯定有些相通的感覺,但也正因為其感性,人人理解都不同。
你覺得木桐82像米勒的《晚鐘》,我還覺得木桐85像克里姆特的《吻》呢。對於既不理解這款酒,藝術修養也一般的愛好者,這不是雪上加霜嗎。
不幸一個初級愛好者受此感召,成天想象喝葡萄酒是像逛花園還是漫步森林,那他只是在葡萄酒的大門外晃盪,還沒入門,或者沿著門外的岔路一路狂奔不回頭了。
其實《神之水滴》中並不是沒有正常的品酒詞。比如遠峰一青對於雄獅酒莊1983年份的評價:“深紅寶石色,黑醋栗的芳香……帶有淡淡的西洋杉及熏製味,然後以類似天鵝絨的味道與強烈的辣味收尾……”可惜很多人,尤其那種半吊子專家最喜歡傳頌和模仿的,都是前面那種避實就虛,等於什麼也沒說的風格。
不要用女人形容葡萄酒,不要用女人形容葡萄酒,不要用女人形容葡萄酒。說三遍,因為很多品酒師,大部分是男性,總難以免俗地把葡萄酒形容為女人,這個豐滿肉感如夢露,那個清瘦骨感像赫本。
他自覺在表達對於葡萄酒和女人的愛慕,旁人只讀出了意淫。同理,女性也不要用肌肉男或性感帥哥形容一款酒,是暗示老公既沒肌肉又不帥嗎?品酒就好好品酒,不要引發兩性對立好不好?
那麼極端理性的品酒詞如何?接受過WSET品酒訓練的同學,習慣於對香氣、酒體、單寧、酸度都做出量化分析,香氣是中等還是濃郁?酒體是輕還是重?酸度是高還是中高?單寧多還是少?對於評價一般葡萄酒的質量,這套系統非常準確高效,但是對於一款傳奇美酒,這樣的品酒詞就太枯燥乏味,魅力盡失了。
我見過非常資深的品酒師,喝過無數好酒,只因多年來深陷WSET品酒體系不能自拔,以至於寫一款價值80元的商業酒和一瓶800歐元的頂級美酒,品酒詞並沒有多大差別,真是悲劇。
好的品酒詞總是簡潔而且直指本質的。法國權威葡萄酒雜誌RVF對於一款18分以上(滿分20分)的酒,品酒詞通常也不會超過三行。對於香氣的描述總是惜墨如金的,有時候僅指出是更多紅色水果還是黑色水果的香氣。
因為對於某些葡萄品種如歌海娜,紅色水果和花香而不是果醬感意味著釀酒師在控制葡萄成熟度上做得很好,而濃縮的黑色水果香氣加上濃重的橡木桶氣息,暗示著釀酒師的野心超過了釀酒葡萄來自的風土的力量。
常常閱讀這些簡短但有分量的品酒詞是有益的,當你理解了RVF的品酒專家為什麼說一款酒是“寬廣”或“深邃”的,什麼樣的風格是“古典”或“南方”的,你對於葡萄酒的理解無疑是更上層樓了。
當然最糟糕的事情莫過於,一個人拿著一杯酒又聞又品,喃喃說出一大堆品酒詞,而實際上那瓶酒已經壞了——氧化了或者橡木塞汙染corked了。說到底,好的品酒詞建立在深厚的品酒功力上,否則就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