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下臺了,但“特朗普主義”並不會就此消退。特朗普主義的內涵就是美國的民粹主義、白人至上主義和反全球化主義。這種偏執、狹隘而又依仗美國霸權實力的霸道價值觀和政策理念不僅加劇了美國的政治和社會分裂、激化了種族歧視並屢屢挑戰美國自身的民主與法治體制,而且更是透過對中國瘋狂採取貿易戰、科技戰、外交戰、媒體戰和人才戰等打壓行動,顛覆了市場開放、自由競爭等基本的國際機制與規則,造成了國際秩序的緊張與倒退。據美國一項民意測驗表明,特朗普已經被美國多數民眾認為是“美國有史以來最為拙劣和最差”的總統。然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特朗普仍然在2020年的總統大選中獲得了46.9%的選票,並據蓋洛普民意調查顯示,依然有57%的共和黨支持者認為特朗普是2024年美國總統選舉的最佳人選。
究竟是什麼原因,讓被許多美國人認為“人品不堪、眼中只有自己和家族利益”的特朗普卻成為接近一半的美國選民的心中偶像呢?分析人士認為,這不僅因為特朗普“白人至上”的極端主義理念受到部分種族主義狂熱分子追捧,更因為過去幾十年來美國由於貧富差距擴大、中產階級規模萎縮以及底層民眾數量暴增而帶來的深刻社會問題。
美國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其2020年的GDP儘管下降了3.5%,但人均GDP保持在6萬美元,高於日本、德國、英國、法國等西方主要經濟體。但從20世紀80年代後期開始,美國經濟的運營方式從“產業資本主義”逐步轉向“金融資本主義”。面對製造業人力成本的上升和環境汙染問題的加劇,“里根經濟學”促成了美國製造業的大量外移。美國除了保留飛機、汽車、晶片等核心產業之外,將大部分製造業轉移到海外和發展中國家與地區,旨在既保持美國的高精尖製造業和科技創新領先,又減少環境汙染並降低用工成本壓力,還可以憑藉美元的匯率優勢實行“進口替代”,即透過擴大進口就可以保障美國在工業用品和生活用品上的需求。這種歷史性的產業結構變化,使得金融服務業和一般意義上的服務業在美國經濟運營中的比例急劇上升,而製造業所佔比例明顯下降。2019年,金融服務業和服務業佔美國GDP總額的80%,製造業佔比為11.2%。在這一過程中,美國經濟實力繼續攀升。從1991年到2019年的不到30年間,美國的GDP翻了近兩番,在發達國家中表現最為突出。
但是,美國的“金融資本主義”也讓美國的財富分配出現了畸形的“K狀”變化。一方面,美國的股市屢屢創下歷史新高,美國金融市場的資本和金融產品的運營能力暴增,股市和資本市場最為看好的創新科技公司尤其是數字資訊科技公司的市值居高不下,成為股市中市值規模和融資與財富增長最快的企業;另一方面,大量的製造業外移卻使得藍領工作機會大量流失,美國中下層民眾的收入和高收入群體的差距不斷擴大。金融和資本市場的活躍與上升始終將中下層民眾排斥在新興財富的再分配之外。美國工薪階層的收入與金融和資本市場的活躍出現了“倒逆”的分配趨勢。2018年基尼係數攀升至0.485,貧富差距創50年來新高。最富有的10%家庭佔有美國全部家庭淨資產的近75%。1989年至2018年,最底層50%的家庭財富淨增長基本為零。
多年來,美國吸收了世界大量的人才和移民。“美國夢”的一大特徵就是“中產階級夢”。換句話說,美國人相信只要努力上進找到一份體面的工作,就能買車買房、過上殷實的生活。但美國人口普查局2018年的統計資料顯示,美國有3970萬貧困人口,每晚至少有50萬美國人無家可歸。尤其是美國60歲以上的老年人,他們每12人中就有1人缺乏足夠的食物,總人數達550萬。大約40%的美國中產階級到65歲時將接近或陷入貧困。特朗普能在2016年的美國大選中獲勝,除了他口口聲聲的“美國優先”,還有一個很打動美國人的口號,就是要讓美國人的生活“回到50年代”。
新冠肺炎疫情進一步加大了美國的貧富差距和收入分配的“K狀”態勢。2020年12月末,華爾街股市再創新高,美國排名第一和第二位的富豪——特斯拉CEO馬斯克和亞馬遜創始人貝佐斯兩人全年財富收入增加額合計高達2470億美元。另據美媒報道,自2020年3月中旬以來,美國億萬富翁擁有的財富總計增加了1.1萬億美元。然而,美國勞動力市場因疫情喪失的1900萬個工作崗位目前僅恢復約一半,失業者數量為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多。即便2020年第四季度美國經濟增長4%,但2021年1月第一週美國仍然有超過80萬人要申領失業救濟。
面對貧富差距拉大、中低收入階層人數規模上升的窘境,美國中下層民眾對美國政治和現狀的不滿可想而知。更糟糕的是,近10年來,共和黨越來越“向右”,民主黨越來越“往左”,美國兩大政治勢力對於如何解決美國的收入分配和擴大中等收入群體的政策主張嚴重兩極化。共和黨希望透過減稅、購買美國貨和僱傭美國人、少接受移民和難民、促使流入海外的製造業投資重新迴流等方式增加就業機會,減少美國對工業製成品的國際依賴;民主黨則希望透過對富人加稅、提高最低工資標準、擴大政府福利開支和加大對底層民眾補貼等方式來解困。四年前特朗普之所以能贏得總統大選上臺執政,主要原因是特朗普在競選中承諾把解決美國貧富差距和底層民眾收入低迷問題作為施政的主要目標。
目前,拜登政府的施政聚焦美國經濟、民生、抗疫與應對氣候變化等問題,在內政中“去特朗普化”態勢明顯。拜登已簽署了“買美國貨”的新行政命令,要求政府車輛完全置換成新能源汽車,並承諾這一決定會為美國增加100萬個就業機會。拜登政府也在力推1.9億美元的新疫情救濟法案,給失業美國民眾提供1400美元的補助、延長學費貸款的還款期限等。但問題是,近期美國股市限制散戶投資的風暴卻在加劇美國資本市場的投機和逐利趨勢。拜登有關不再在公共土地上開採煤炭和天然氣的決定也將降低美國在能源領域的就業規模。分析認為,美國的貧富差距在2021年有可能進一步拉大。
(作者:朱鋒,系南京大學南海研究協同創新中心執行主任、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