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線上來到線下 遊戲沉迷“套牢”多少孩子

中青報·中青網見習記者 楊潔 實習生孫少卿

為什麼我們叫不醒一個沉迷遊戲的孩子？

杭州某中學老師張金（匿名）從事心理教育已有多年。他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孩子沉迷於遊戲：那些孩子們從早上一睜眼起就精神恍惚，只有身體在空洞地行走。他們不願洗臉、不願刷牙，一屁股坐回電腦前，“可能他在生活中受挫，出現了厭學，也可能是家庭情感連接出現了問題，自控力不足，導致他走向了虛擬空間，尋找自我認同。”

說教改變不了他們，扔掉手機也無法將他們從網路遊戲中拉回來。張金很明顯地感受到，政府近年來開始重視這一批被遊戲裝進“套子”裡的孩子了。8月30日，國家新聞出版署下發《關於進一步嚴格管理 切實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路遊戲的通知》，規定所有網路遊戲企業僅可在週五、週六、週日和法定節假日每日20時至21時向未成年人提供1小時服務，其他時間均不得以任何形式向未成年人提供網路遊戲服務。

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遊遊戲的“保護牆”漸漸立起來了。

躲在房間打遊戲 老師家訪被隔在門外

有一類孩子的“遊戲人生”讓人心痛。在張金的記憶裡，有個14歲左右的男孩，每天的生活就是繞著方寸之間的電腦打轉。他看到孩子的兩隻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腦螢幕，後背一動不動，只有眼前的遊戲畫面隨著滑鼠按鍵而變動。三餐時，需要人拿著泡好的泡麵端進房間。

他曾去這個孩子家裡進行家訪，卻被隔在門外進不去，見不著人，“他把自己整個人‘套’進虛擬網路裡了。”

曾經，張金也嘗試走進過另外一個孩子的遊戲世界。那是一個靠打鬥、裝備堆砌起來的世界，等級森嚴，尊卑分明。在那裡，這位有著3年遊戲經驗的14歲孩子被網友們稱呼為“老大”。而在網線之外，他的生活卻天差地別——他跟隨家人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父母矛盾不斷，他交不到知心朋友。“他在虛擬世界中找到了自我認同，就不願意出來了，完全生活在虛擬世界之中了。”張金說。

一組最新資料更清晰地展現了近兩年裡未成年人玩遊戲的變化情況。據《2020年全國未成年人網際網路使用情況研究報告》 顯示，上網玩遊戲的未成年網民比例為62.5%，較2019年提升1.5個百分點。此外，未成年手機遊戲使用者中，在工作日玩手機遊戲日均超過2小時的達到13.2%，略高於2019年的12.5%。

“如今在未成年人沉迷遊戲和網路安全問題上，存在影響程度越來越深的趨勢。”中國青少年宮協會媒介與教育工委會常務副主任張海波認為，隨著一些網路遊戲的火爆，不少未成年人沉迷其中，給他們的身心健康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

入侵現實 孩子打鬧之間喊著“全軍出擊”

更讓張金感到擔憂的是，沉迷遊戲的孩子對真實世界有一種對抗性的反應。

網路上攻擊性的內容情景被孩子們“搬”到了現實生活之中。有學生之間打鬧，拿起教室後面打掃衛生的工具，喊著“全軍出擊”“刺你一刀”“看我的大刀來啦”，追逐之間，嘴裡還說著“我會助跑”。

“把網路中的打打殺殺、暴力動作、一些攻擊性的代名詞都遷移到線下了，甚至在語言行動上都去模仿遊戲英雄的行為。” 張金覺得這種會影響孩子的情感表達方式。

最常見的衝突是在遊戲被強行中斷後，沉迷其中的孩子往往用暴力、極端的方式去對抗。江蘇泰州的孫女士是一位高一學生家長。讓她焦慮的是，“本來約好只許玩一個小時，他就說遊戲一局不能中斷，必須打完才能結束。”有時她把手機強行拿走，孩子會撲過來，跟她爭搶手機。如果不給他手機打遊戲，他索性不吃不喝，和家長一直對著幹。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與研究中心開展了關於“未成年人沉迷手機網路遊戲現象”的調研，深度訪談了孩子沉迷手機網路遊戲的103位家長，整理49封信件，並於8月初發布了《未成年人沉迷手機網路遊戲現象調研報告》。

報告顯示，90%的家長反映，沉迷網路遊戲後，原本比較開朗的孩子性格脾氣大變，暴躁、說髒話。81%的家長反映沉迷遊戲對孩子學業造成了很大影響，甚至輟學或者不得不休學。一些孩子除了與身邊同學、朋友等同輩群體關係疏離外，對外界的活動、運動、風景等均表現出沒興趣，精神萎靡頹廢，身體健康、心理健康受損嚴重。

北京一所中學的老師陳毅（匿名）常跟孩子私下聊天，針對部分孩子沉迷遊戲中的心理變化，有時他試著去揣摩、思考：可能這些孩子在現實當中找不到足夠成就感，找不到價值感，甚至可能在現實社會當中還存在一些自卑感，而進入網路世界後，彼此看不到臉，也不知道身份，互相在一個虛擬的世界裡，穿著不同皮膚，依託虛擬人物身體，去爭奪，去打鬥，“就好像形成了粗魯的、原始的、野性的爭鬥的感覺，那其實是回到了一個特別淺顯的狀態。”

他認為，要引導孩子線上下學習生活中找到樂趣，找到自身價值。

不能讓遊戲“套牢”了孩子

早在2019年11月，國家新聞出版署就發出《關於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路遊戲的通知》，要求法定節假日每日累計不得超過3小時，其他時間每日累計不得超過1.5小時，此外還規定網路遊戲企業不得為未滿8週歲的使用者提供遊戲付費服務。

8月30日，國家新聞出版署再次下發《關於進一步嚴格管理 切實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路遊戲的通知》，要求嚴格限制向未成年人提供網路遊戲服務的時間，嚴格落實網路遊戲使用者賬號實名註冊和登入要求等。

“從國家層面重視未成年人沉迷網路遊戲的問題，強制性規範企業行為是好事。”張海波建議，一方面是在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網路的工作中，企業不能僅僅停留在技術方面下功夫，而要主動地加入到社會教育之中。另一方面相關部門也要推動科研和教材開發，讓網路安全和媒介素養教育早日進入地方課程。要推動網路安全像交通安全、消防安全一樣成為學校安全教育的必修內容；網路素養像藝術素養、文學素養那樣成為網路時代廣大少年兒童必備的基本素養。

要真正開啟遊戲“套子”，家庭和學校的正確引導也不可忽視。張海波曾參加一些有關兒童網路素養教育與安全的論壇，在座談會上，有人提到孩子偷用成年人的身份證登陸游戲、用外掛避開企業所設立的防火牆的案例。“為了打遊戲，孩子和大人們‘鬥智鬥勇’，如果學校和家庭沒有形成聯合機制的話，一味地‘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作為中學班主任的陳毅也有同感，“要在家庭、學校中建立一個共管共治的機制。家長不能一味地斷網、嘶吼，用暴力的手段來引導，而是要學會帶著孩子找到一個真正有價值、能發現自己樂趣的地方。”

從教多年，一直有個場景讓班主任張金印象深刻：一次，班級評選優秀心理委員。大家把榮譽頒給了一位曾經沉迷網路遊戲的學生。站在臺上，以前總是別人說各種不好的他告訴大家：這是我第一次在大會上接受榮譽，而不是接受批評懲罰。當時張金就站在這個14歲男孩的身邊，看到他的眼圈都紅了。

“馬斯洛的第五層次是自我實現的需求，對於孩子而言，他們需要安全感、需要自我價值的實現感，這一點在防止沉迷遊戲的教育中經常被忽視。”張金說。

來源：中國青年報客戶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