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鄉插隊時,村裡的民兵連長絕對是個人物。我儘管在知青雜憶系列的不少篇目中提到過此人,但還是覺得意猶未盡,覺得應當以他為題單寫一篇。
我覺得自己下鄉屬於“借點插隊”一類。按當時通行的做法,濟南知青主要去泰安、濟寧等地插隊,濰坊一帶的知青主要是青島的。我的故鄉是濰坊壽光,我想回去插隊,正巧那兒有青島的知青點,去了之後可以同他們一道管理、學習、開會、勞動什麼的。
我們那個知青點的知青,都是青島一家國棉廠的職工子弟。那些知青的文化程度都不高,基本都是初中畢業。以至於有的鄉親在背後譏笑他們,知識青年沒知識。其中有個又高又壯的黑傢伙,經常吹噓自己是高幹子弟,老爸是北海艦隊的大官兒,老媽也是廠裡的幹部,從不把一般人放在眼裡。後來我才知道,他爸爸不過是個正營職轉業幹部,純屬芝麻官兒而已。
這哥們兒身強體壯,又在青島練過一陣子摔跤。他覺得自己有兩下子,常常藉此欺負個人,大家都怵他三分。在田間勞作之時,他不好好幹活,老愛拿鄉親們摔跤練手,以此發洩自己多餘的精力。人家不願陪他練,他就霸王硬上弓,把一些青壯年給摔得苦不堪言,都怕跟他一起出工。對此,他很是有些洋洋自得。
一來二去的,這事兒就讓民兵連長知道了。民兵連長長得人高馬大,也是個練家子,在部隊幹過偵察兵。但他平時沒露過,誰也不知道他的深淺。這天,他故意找機會與那哥們兒一起出工。休息時,還沒等那哥們兒開口,民兵連長就主動提出,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兩人切磋切磋。
起先,那哥們兒並沒太當回事兒,畢竟自己受過比較專業的訓練,在身形上比民兵連長還更猛實一些,就痛快地答應了。兩人搭上手沒比劃幾下,民兵連長就用一個大背挎,把那哥們兒摔了個四腳朝天。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那哥們兒這下試出了斤兩,說啥也不玩兒了。而民兵連長不依不饒,非要和他再玩兩把。那哥們兒見勢不妙,抓起衣服就跑。民兵連長則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窮追不捨,一直追到那哥們兒跑不動了,連連作揖求饒為止。
此後好些天,那哥們兒到哪兒出工,民兵連長就跟到哪兒,把他嚇得心驚肉跳,惶惶不可終日。跟來跟去,那哥們兒自尊心嚴重受損,終於徹底服氣。有一天,他以近乎哀求的語氣對民兵連長說:“大哥,大哥!你讓我幹啥都行,求求你別老跟著我了,行嗎?”民兵連長笑著說:“行呵,只要你好好幹活,不欺負人,我就不跟你了。”那哥們兒如雞啄米一般,忙不迭地連連點頭應答:“我改,我改,我一定改!”從此以後,那哥們兒還真就改了不少。
當有人問民兵連長,為啥不趁機好好修理一下那個搗蛋鬼時,他說,“他畢竟還是個不懂事的半大孩子啊,再說離開父母到咱這裡插隊,也挺不容易的。他愛調皮搗蛋,嚇唬嚇唬他也就完了。要是一不小心傷著他,可怎麼對人家的爹孃交代?”
民兵連長對我們知青,還真是挺關心的。比方說,有一次我們覺得踩“耙子”耙地很好玩兒,就纏著生產隊長非要學。隊長架不住我們軟磨硬泡,就答應讓我們試試。“耙子”是一種長方形大木框,底下安著一排排比拇指還粗尖利鐵齒的工具。人踩在上面,指揮牲畜拉著把耕過的地整平,稱為耙地。我們剛剛站上“耙子”,就被民兵連長髮現了。他趕忙跑過來制止了我們,並指責隊長說:“你淨瞎胡鬧!城裡的小青年們不知深淺,你也不懂得?這麼危險的活兒也敢讓他們碰,出點事兒你負得起責任?”
民兵連長特別欣賞幹活踏實肯出力的知青。我們村有個同我一樣“借點插隊”的知青,比我早下鄉一年。這是個正宗的高幹子弟,其父是南方一個省軍區的政委,參加過“九大”、“十大”。其人樸素本分,踏實肯幹,從不張揚顯擺。因為表現好,他還去省裡開過知青積極分子代表大會。
民兵連長同這個知青特別玩得來,還經常以他為榜樣教育我們。這人的表現也確實叫人服氣,不管什麼髒活、累活,他都是默不作聲地幹,從不偷奸耍滑。我們下鄉正逢“農業學大寨”的高潮時期,生產隊天不亮就出工,直到伸手不見五指才收工,乾得很苦。撐不住的時候,我們偶爾會懶個被窩、找個藉口歇個工啥的,記憶中他卻從未缺過工。年終決算的時候,他比許多農村壯勞力掙工分還多。
我下鄉第二年,公社來了幾個推薦上大學的指標。論表現論家庭,大家都覺得肯定有這高幹子弟的份,誰知他卻榜上無名。民兵連長急了,跑到公社去為他打抱不平。據說,還跟書記拍了桌子瞪了眼,指責書記辦事不公,說走一個也應當是他。沒成想,說法沒討來,反被書記好一頓奚落。書記說民兵連長不瞭解情況亂放炮,是典型的主觀主義。公社原先考慮過他來著,是他自己提出來不想上,叫民兵連長別鹹吃蘿蔔淡操心。
民兵連長灰頭土臉地從公社回來後,馬上找到那知青問個究竟。他說自己不是塊唸書的料,不想瞎了這個指標,並說自己這輩子就想當兵。反覆勸說無效之後,民兵連長嘆息說:“真沒見過這樣的憨種!你說你想當兵的話,你爸爸那麼大的官兒,早給你弄個兵當還不跟玩兒似的?非要脫了褲子放屁,回來下這幾年鄉幹啥?”
那知青倒是沉得住氣,不緊不慢地回答說,那樣做是走後門,違反國家政策,把個民兵連長弄得哭笑不得。後來,他又在農村多幹了半年多,才到部隊當了個汽車修理兵。他走之後,民兵連長每當提起此事,都會為之惋惜不已。
再後來,聽說那知青在部隊也沒提了幹,而是復員回到父母身邊當了工人。以他的性格推斷,如今怕是下崗多年了。懂事明理、謙遜低調的高幹子弟,我不是沒見過。但像他這樣讓我印象深刻、打心眼裡服氣的,卻委實不多。
時至今日,我還常常懷念那個好惡分明,豪爽仗義的民兵連長。當然,還有那個讓我由衷佩服的高幹子弟知青。
壹點號谷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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