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誰能逃過職場中年危機?

由 習國防 釋出於 綜合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看天下實驗室 (ID:vistaedulab),作者:劉超群,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2016年7月,《經濟學人》雜誌的一篇文章中,把中國中產階級的家庭年收入劃定在7.66萬-28.6萬人民幣之間,並且說,中國大約有2.25億人滿足這個標準。

清華大學社會學副教授嚴飛認為,在統計學上,越來越多的人成為城市的中產階層。

但從主觀的階層認同上來講,很多人都不認為自己進入到城市的中產,是因為他們在日常生活當中面臨著巨大的不確定性。這些不確定性,包括醫療、教育、養老、社保,特別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情況。

大家最為擔心的一點就是,一旦失業,他們很快就會從社會的中產往下跌落,會變得非常辛苦。比如“雙減政策”之下,教培行業的失業潮;很多企業的員工可能在35歲以後迎來瓶頸期。

據《晚點LatePost》報道,過去一年,越來越多的大廠中層悄然湧入招聘市場。一位從業 15 年的資深獵頭表示,從2021 年下半年開始,他收到從大廠出來的中高階簡歷比同期至少增加約30%,大廠的招聘需求卻在縮減。

一些中層員工進入市場後,不得不去比自己原有職級和待遇低的崗位求職,不得不接受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年輕人的層層審視,甚至還可能會被同行評價“很丟臉”。

脫下環境賦予的“權力西裝”,他們也只是普通的打工人,在行業更冷的時節,也要從已經急劇縮減的剩餘機會中尋找未來。

當中國的失業白領在尋找新出路時,美國的中產階級也正掙扎在階層滑落的邊緣。他們明明用盡全力經營生活,卻落入貧困的夾縫,艱難生存。

在《失業白領的職場漂流》這本書中,記者芭芭拉·艾倫瑞克親身體驗調查,探究了美國白領階層向下流動的真實情況。書中提到的諸多問題,比如年齡歧視、工時過長、中年就業困境等等,廣泛存在於今天的社會中。

一、高薪,被裁員的原因之一

書中以第一視角描述了芭芭拉的“臥底”嘗試,她將自己化身為一位失業白領。

計劃的起因是大約從2002年開始,她突然發現,為低薪的日結工作奔勞、揹負高額貸款、在家“啃老”等之前一般發生在長年貧困的人們身上的事,在白領中間越來越多。原因很簡單,他們遭遇了失業。

為了置身於窘迫的失業白領當中,芭芭拉改了名字、捏造履歷,偽裝成長期處於“空窗期”的中年婦女。她計劃找一份“好工作”——有健康保險和大約5萬美元年薪,這樣才能過上體面的中產階層生活。

圖片來源:美劇《辦公室》

原本,她以為這項計劃似乎沒有過多的挑戰性。畢竟她有豐富的寫作和供稿經驗,多年來也活躍於各種活動,甚至還花費了6000美元參加求職訓練。唯一的缺憾是失業且已過40歲。

然而,經過一年的辛苦求職,她屢次受挫、被拒絕,最終找到的一份工作是不提供底薪、社保和辦公室的保險推銷員。

求職過程中,她遇到了許多失業白領,他們同樣生活艱難。比如一位非洲裔的老師,因為離異遷居,原來的教師資格證書到期而丟了工作。之後的八年裡,她在一家電力公司當卡車司機、在列印店打工、安裝瓷磚和硬木地板,一直在社會底層徘徊,始終無法回到原來的軌道。

經濟衰退以來,學歷高、資歷深的工作者失業率持續攀升。失業人口中有極大的比例(將近20%)是白領階層的專業人士。

曾經,《紐約時報雜誌》的一則報道引發熱烈討論:一位過去年薪30萬美元的計算機行業管理者,在失業兩年後竟然到服裝店當導購。

圖片來源:美劇《辦公室》

一項針對管理者的調查顯示:95%的人預期,無論是否出於自願,都會離開現有職務;68%的人則擔心無預警解僱或失業。換言之,人們普遍感受到失業的焦慮與絕望。

在這樣的心情下,“自願加班”可能多少成為了取悅老闆的例行常規。

著有《工作過度的美國人》的經濟學家朱麗葉·斯爾,與《白領血汗工廠》的作者吉爾·弗雷澤,都對白領員工壓力過大的處境有諸多描述:白天辦公長達10至12小時,晚上在家繼續線上辦公,節假日也隨時待命,身心負荷達到極限……

同時,他們的壓力還來源於同事和很多潛在求職者。

如果不加班,也許就會被淘汰。一種叫做“倖存者症候群”的抑鬱症,據說在可能裁員的公司十分常見。工作沒有安全感使人們遭受莫大的工作壓力。

達爾文式的競爭是有極限的。到了一定的時候,那些倖存者不管再怎麼努力,都無法承擔被解僱者的工作。

芭芭拉認為,我們不能冷漠地去評判這些不幸的白領。因為按照世俗的價值標準,他們“什麼事都做對了”:寒窗苦讀拿到高學歷,工作盡心盡力,對人生充滿規劃。很多人失業前還拿著高薪——而這往往成為他們被裁員的誘因。

圖片來源:美劇《辦公室》

《失業白領的職場漂流》的英文書名是“Bait and Switch”,指的是“誘導轉向”。比如說店家以低價商品引誘顧客上門,實際上要兜售高價同類商品。

白領們原來還拿著一年六位數的工資,但一旦失業,只能領取幾個月的失業補助,然後就得依靠積蓄支撐生活——這期間,高額的車貸、房貸、子女的學費都需要支付。他們不得不接受再就業困難所帶來的生活質量下行。

這樣看來,他們是典型“誘導轉向”遊戲裡的輸家。

二、“失業,是因為我們不夠努力嗎?”

回顧過去將近一年的求職過程,芭芭拉做了認真的反思和回顧。綜合各種因素,她發現工作難找並不能簡單地歸因於自己不夠努力。

比如,其中一個對求職者非常不利卻無法改變的因素就是年齡。

“假如年過40歲,僱主會認為你不再用大腦思考了。過了50歲,他們就認為你已經油盡燈枯了。”芭芭拉在書中犀利地引用了一位華爾街僱主的原話。

儘管如此,越來越多50歲以上的人在延後退休時間或者仍在找下一份工作。畢竟能享有充裕退休金的人仍是少數。

但對於年齡的歧視已經成為求職勁敵之一。年齡越大,就意味著經驗越豐富、資歷越深,所期望的薪資水平也就越高,而同時可以轉型到新的部門崗位、拓展新領域的可能性也相應降低。現在很多企業寧可選擇便宜的價格進行外包,也不願意僱用有經驗的中高齡正式員工,因為後者往往需要付出更高的工資。

在中國,這個年齡界限甚至可能還要更早一點。據《人民日報》2019年12月的報道,35歲已成職場的“生死線”,80%以上的招聘職位要求應聘者年齡在35歲以下。

這不禁令人思考,現今企業界到底怎麼了?尤其是,經驗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沒有價值?成就所得到的報酬為何那麼不可信賴?為什麼當一個人在學識、經驗值、決策力、心態等各方面都來到一個比較成熟、穩定的階段時,卻是在職場上受到歧視、冷落甚至拋棄的開始?

清華大學社會學副教授嚴飛在給《失業白領的職場漂流》寫的序言裡認為,是一些結構性的變化,導致我們不得不失業。結構性社會不平等導致的求職困境很難被打破。

求職者向外求助時,會把自己的困境歸咎於經濟、房地產市場,或者公司非人的加班要求。但是這些控訴,往往會被外界駁回,歸因於個人的缺失:不努力、不果斷、不專注。

“要改變的是自己”這個人們常聽到的建議,委婉地傳達同樣的訊息:要內省,不可以向外看。

在書中,芭芭拉在求職訓練營遇到一位在房地產行業工作的女性。她的生活已經油盡燈枯:市場垮了,而她的收支無法平衡,她花越來越多的時間在工作上,卻發現每個月的財務越來越糟糕。幾個月前,她結束了一段長期的戀情,而且最近她失去了父親……

圖片來源:美劇《辦公室》

所以,芭芭拉對責怪受害者的意識形態表示了批判。事實上,工作能力差、知識老化等說法,是常見的對職場失敗者的刻板印象。絕大多數“中年漂流”工作非常努力,只是經濟下行背景中大幅裁員的無辜受害者。

另一方面,芭芭拉發現,除了醫生、律師、大學教授等有專業組織做後盾,或是那些有執照和受到認證的職業以外,大多數白領的崗位,比如管理、銷售、公關,因為缺乏一套透明化的評價機制來評價他們的工作表現,所以也不能保護他們免於被任意開除的命運。

讓白領勞工變得那麼脆弱的原因是,他們必須絕對地、毫無保留地認同他們的僱主。不幸的是,正如白領勞工被裁員的龐大數目顯示,這些忠誠得到的回報並不可靠。

三、重回職場,越來越難

《失業白領的職場漂流》中指出,有些企業為了在市場上立於不敗之地、追求利潤最大化,將員工看作巨大機器上的零配件,把人性和道德觀念丟棄在一邊。

芭芭拉訪談過一個人,當她在一份工作中勉為其難地承認曾接受癌症治療,她感覺第二天就幾乎烙上了要被炒魷魚的記號。面試時,每個人都很和善,但得知她的病情後,他們的行為就讓她的生活變成“人間煉獄”:不讓她上新人課程,尋找她犯的每一個小錯誤……

還會有人因為道德觀和公司所追求的巨大利益不符,被迫丟掉工作。甚至還會被人反問:“你的價值觀會比你的薪水值錢嗎?”

的確,在消費主義時代,不乏信仰金錢就是上帝的人。很多企業正是帶著對於金錢的極度崇拜,將利潤至上當作企業發展的最高標準。

芭芭拉直言不諱地指出,對於企業而言,有兩種合法的賺錢途徑:增加銷售或削減開支。很多CEO在經濟考量下選擇了裁員。高階管理階層還可能透過削減他人的工作機會,來提升自己的薪水。

圖片來源:美劇《辦公室》

過去,企業把員工視為可培養與發展的長期資產,而現在則更多把員工視為應當縮減的短期開銷。一些企業對僱員不帶情感,認為員工不過是種“東西”,是生產方式中的一個變數,當盈虧數字不如所願時,是可以丟棄的“東西”,而完全忽視了對於人性潛能的尊重。

所以,在這樣的大背景之下,失業白領重返崗位之路變得愈加舉步維艱。為了支撐家庭,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有時候只能先找一份謀生工作,賺取最基本的生活費以堅持生活下去。

失業的時間越久,找到合適工作的機會就越少。那些像服務生、銷售助理、巴士司機之類的工作,即使可以填補簡歷的空窗期,但並不是什麼吸引人的記錄。

一旦掉進低薪、謀生工作的陷阱裡,那麼長期滯留在“過渡地帶”的機率就會很大,求生的掙扎已經讓這些失業人員顧不上自我技能的提升。長此以往,只是機械麻木和日復一日地上工、放工,倒頭即睡。

芭芭拉在書中就舉例,一位程式設計師失業轉為巴士司機的中年男子,一天10~14小時下來,實在很難繼續尋找新的工作,每天所剩的時間和精力只夠啃一口漢堡而已。

無疑,這對於那些受過良好教育、預期有更多美好願景的人來說,是一件很心酸的事。

圖片來源:美劇《辦公室》

人們總是願意懷有“機會平等”的美好期待——只要你願意努力,就一定會實現人生的飛躍和成功。然而事實上,即使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級,多數人的工資也根本不能和付出的辛勤勞動成正比。

在一個完全以收入和地位來衡量價值的社會里,階層向下流動的情形給人帶來一種失敗、被拒絕和羞恥的心理傷害。

如今,透過教育改變地位的通道依舊存在。但對於社會文化真空中,陌生的、向下流動的變動,人們並沒有心理準備,也沒有接受任何的教導或訓練。

當傳統行業發生變動,失業潮來襲,更多人無法充分就業,只能過著順流而下的生活,甚至淪落到貧困的地步。失業者要想改變這一切,從孤獨的絕望中離開,需要的不僅僅是正視現實的心理,還有破除諸多無形社會壁壘的勇氣。

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看天下實驗室 (ID:vistaedulab),作者:劉超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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