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男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中東研究所副研究員
10月中旬，土耳其在黑海沿岸試射了從俄羅斯手中高價購買的S-400防空導彈，朝著啟用並啟用這一武器系統邁出了關鍵一步。這引起了以美國為首的北約集團的強烈反應。美譴責土耳其違背了作為北約成員和美國盟友所應承擔的責任，並威脅稱，土若一意孤行，必將造成“嚴重後果”。
土美圍繞S-400的爭端已持續數年，是雙邊關係持續下滑的重要因素之一。2017年，土以美拒絕向其出售“愛國者”防空系統為藉口，轉向俄羅斯尋求軍事安全合作，與俄簽訂了25億美元合同採購四套S-400防空系統。雙方同時還達成了相關技術合作協議。這令美大為惱火。一方面，土是北約成員，俄是北約最主要對手，土俄達成武器合作，是對北約戰略目標的赤裸裸嘲弄。另一方面，土同時裝備俄製防空武器和美製戰機，不僅將嚴重破壞北約內部武器平臺的相容性，還將使美F-35隱形戰機的效能與關鍵資料面臨洩露風險。為此，美暫停了土在F-35合作專案中的一切角色，停止向土交付已付款的戰機及有關裝置，中斷土飛行員和機械師的培訓，取消土參與製造相關配件的全部計劃，並對土實施制裁，要求土退出與俄的交易。
壓力之下，土總統埃爾多安並未退縮，反而將S-400當成了在美俄間博弈、搞戰略平衡的工具。土政府於2019年7月開始接收並安裝S-400系統，2020年又與俄達成第二筆採購協議。近期，土抓住國際、國內微妙時機，啟用系統、試射導彈，背後更是有多方面考慮。
首先是現實的安全需求。近幾年來，土對外政策日益激進，廣泛介入地區熱點衝突，四面樹敵。在敘利亞支援遜尼派反政府力量，打擊庫爾德武裝;在利比亞支援西部民族團結政府，對抗哈夫塔爾軍閥勢力，開罪埃及、沙特、阿聯酋等阿拉伯國家;在東地中海炫耀武力、爭奪油氣資源，與希臘、塞普勒斯、法國關係持續緊張;在高加索地區挑撥亞塞拜然與亞美尼亞之間的矛盾，直接出兵干涉納卡衝突。土地緣安全環境不斷惡化，但其傳統安全盟友如美、歐，新晉安全合作伙伴如俄羅斯，都在不同問題上分別站在土的對立面。土只能盡力自保，動員防空能力亦是加強防範和實現威懾的手段之一。
其次是國內的政治需求。自2018年以來，土經濟一直處在嚴重危機的邊緣，增長乏力，深層問題暴露;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發，進一步打擊了土進出口、旅遊、航空等支柱性行業，經濟情況雪上加霜，民眾生活水平整體下降。其中，低收入和中產階級群體受到的衝擊和傷害尤為嚴重，而這些群體恰恰是埃爾多安和正發黨的選民基礎。在短期無法有效提振經濟的情況下，埃爾多安急需在國際舞臺上塑造堅強領袖、地區強國的“成功形象”，樹立強大的外部敵人，以轉移矛盾、煽動民族主義情緒，維持民眾對政府的支援。親政府媒體將啟用S-400系統描繪成土耳其不畏霸權國家恐嚇、自主發展國防軍事能力的標誌性事件，宣稱其象徵著土獨立的地區大國地位，正是為上述國內政治目標服務。
其三是積攢對美談判籌碼。一方面，美國在利比亞、東地中海和敘利亞的衝突中，立場都與土敵對。土無法正面回應或制衡美國壓力，只能在其優先關切的戰略防務問題上發力，迫美讓步或進行利益交換。另一方面，美總統大選在即，特朗普能否連任對土關係重大。美軍方、國會乃至民主、共和兩黨長期以來都主張對土強硬，唯有特朗普本人與埃爾多安“惺惺相惜”，屢次在制裁問題上放土一馬。若下屆美國總統換人，土必將在雙邊關係中承受更大壓力。埃爾多安現在S-400問題上邁進一大步，是為將來可能不得不後退妥協準備出空間。
其四是向俄羅斯展示戰略重要性。近期土俄利益分歧擴大、戰略互信受損，俄羅斯開始頻繁向土釋放不滿訊號。俄支援埃及牽頭主導利比亞危機的政治解決程序，並與埃及在黑海舉行了史無前例的聯合軍演，明確將土排擠到邊緣;與美、法合作斡旋納卡衝突，協調亞塞拜然與亞美尼亞達成停火協議，拒絕土參與談判;邀請敘利亞庫爾德人代表團訪問莫斯科，向土示以顏色;在東地中海雖未明確站隊，但由外交部發聲慶祝納瓦里諾海戰勝利193週年--這是歷史上俄國與英、法聯合擊敗奧斯曼帝國艦隊的勝利，奠定了希臘獨立的基礎，象徵意味明顯。種種舉動無疑使土耳其感到了危機和恐慌。土在地區問題和對美博弈中都離不開俄羅斯的支援和配合，因而急於挽救土俄關係。埃爾多安軟硬兼施，一手與烏克蘭深化防務合作、簽署軍事協議，予俄以“棒擊”;一手啟動S-400防空系統，展示合作誠意，予俄以安撫。而美國與北約的憤怒，也恰到好處地向俄提醒了與土耳其合作的溢位價值。
試射導彈之後，土距離全面啟用S-400只有一步之遙--最後一步是將專業操作人員配備到土空軍編制中。但是這一步何時邁出、最終是否會邁出都難預測。畢竟土耳其的目標並非裝備一套防空系統這麼簡單，而是要以S-400為手段，在美俄面前抬升地位、兩邊要價。一個徹底脫離美國盟友體系的土耳其，或是一個全面倒向俄羅斯的土耳其，身價都會大幅下降;只有居中搖擺才可能爭取雙份利益。所以土未來既不會為S-400與美決裂，也不可能放棄與俄交易。唯一的問題是，在中東地區地緣形勢朝夕變幻的背景下，這種投機策略或許並不能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