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散文|安卡:聽,江上的雲

由 華愛利 釋出於 綜合

文/安卡

清晨,顆粒狀的雨輕飄飄飛進窗,稀疏,零落。

我把頭伸出窗,清涼的風拂過,空氣裡有好聞的味道。林立的高樓遠處,綠色的小丘上些許雲霧繚繞,讓這座城市柔軟了起來。大暑時節雷雨橫行,渾黃的嘉陵江蓄勢奔流,更有上漲的跡象。江水更遠處,淡青色的雲在緩緩流動。閉上眼睛,仔細聽,第一次,我聽見雲的聲音。沒有江水的汩汩喧譁,更沒有車輛的疾馳奔忙。像小丘與雲霧的對話,像自己跟自己低吟。

這是從合川北城搬到南城後的第十五天。我每天步行上下班,單程只需二十分鐘。用腳步丈量一座城市,即使踩著的是柏油路油路或水泥地,仍比在車上飛馳感覺踏實。早上,沿著嘉陵江向西步行,晚上,揹著夕陽回家。我和我的影子90°夾角,等長,像兩個相依的自己結伴同行。風從江上來,帶著江水的微瀾和親暱,將時光的卷軸開啟、拉長、慢慢回放。

此前十餘年,我住在北城,涪江邊。尋夢一個家園,失去一個家園。從陌生到熟悉,從熟悉失去。記憶在涪江的高處晾乾,晾乾又潮溼。

先是和朋友住在簡陋的出租屋。沒有空調的出租屋,夏天猶如烤爐。忙完白天,晚上在江邊來來回回的走。累了,買兩碗冰粉,或是兩瓶啤酒,坐在涪江的長堤上,望萬家燈火。像電影裡慣常的畫面一樣,感嘆著:這座城市何時才有屬於自己的那間房?有時漁船經過,幽微的燈光在江面輕輕搖晃,像夢一樣迷離恍惚。

為了“那間房”,我趕路,忘記這城市四季的模樣。直到孩子出生,我終於搬離出租屋。在涪江邊,在城市中央,終於擁有屬於自己的“那間房”。搬家時是興奮的,江水都在歡騰。爬七樓的速度,連喘氣都帶著幸福。

孩子尚小,上班前抱著他在江邊散步,我的眼睛只有兩個去處,一是看孩子的臉,二是看路。待孩子稍大一點,下班後領著他在江邊跑步,大汗淋漓裡,我們忘記身在何處。

父親母親打造著樓頂園子,一茬茬的枯藤清理後,又一茬茬的果蔬熱烈生長。父親打理著他的兩大罐酒,從未讓罐子空著。每當我們隔三岔五陪父親喝酒時,父親就心情大好。也許,酒的溫暖唯有愛酒之人才能體會。母親打理著她的幾個鹹菜罈子,酸蘿蔔、酸缸豆、泡椒、酸菜……應有盡有。我喜歡吃母親做的酸菜魚,且只吃酸菜。所以母親每次做酸菜魚都特意多放酸菜,笑著看我吃完。

他們的生活似乎在這個年紀才得以綻放。為了這熱烈的綻放,我帶著他們去旅行,去看山、看水、去拜訪屬於他們那個時代的精神偶像。

和季節更迭一樣,有多熱烈的夏季,就有多凜冽的冬天。孩子在成長,父母在老去。父親越來越老了,爬七樓的速度越來越慢。江邊的風雲冷峻,期待的奇蹟沒有發生。父親走了,走得很平靜,不平靜的是他的孩子和我的母親。他還沒有等到我換一套不用爬七層樓的房……那個冬天,我們生活在一片雪原。烈酒融化不了、酸菜只讓人鼻酸的雪原。

在得到和失去之間,我看著聳立的樓房在江水裡抑揚頓挫。高高的堤壩和圍欄把我與江水隔開,我分不清灑向江面的,是遠處的星辰,還是這城市遺漏的光。我看不見雲,它們在更遠的遠方。

更早的十餘年,住在磨盤山、渠江邊。生活之於我就是追逐和奔跑。小時候,我是被父母親放養的。很多時候,我和一群夥伴在渠江邊兒上撒歡。有時打水仗,有時玩兒沙。我是旱鴨子,即使生活在江邊,我也只能站在岸邊,看他們到江水深處游泳。江水將自己揉成宣紙,供我們潑墨。不需要稀疏的林子為我們遮陽,所以我們膚色黑亮,躬下腰尋找那種小的,扁的,圓滑的鵝卵石。我把一些夢藏在其中,看水漂兒像蜻蜓一樣點著河水奔跑。江邊的水草因為水的滋養而翠綠,散發著清香,瀰漫著我的童年。

“渠江水,彎又長,有顆紅星閃光芒……”是幾代人童年的歌謠。渠江大多時候是靜的,養育著沿江的祖祖輩輩。渠江也是活潑的,載著一些人的夢想抵達彼岸或更遠的地方。我的夢是隨著渠江流動的。以為終於走出了磨盤山,我應該是歡欣雀躍。但渠江帶著我求學報名那天,我哭著讓母親陪我擠在學生宿舍的上鋪住了一夜。還因此被告發到班主任那裡,班主任先是笑了會兒,再當著全班宣告禁止家長留宿。我的記憶不完整,母親就一遍遍的回憶她離開時的情形:看著母親,我轉身,抽泣著,一隻手抹不完眼淚,換一隻手繼續。母親哭著笑著跟著我左手右手一個慢動作……

童年的記憶,大多是片段,需要一遍遍詢問母親,再由母親笑著敘述完整。說我那時太小,從上鋪滾下來,只擦破了點皮;說我認識了哪些好朋友,寒暑假都會寫信;說我經常去老師家蹭飯,去食堂打飯也被照顧……

那時學校很大,教室很擠,宿舍很鬧。天空的雲朵,更高,我還來不及看清它們的模樣。

而今,我搬到了南城。在孩子小學畢業典禮結束的當天,馬不停蹄地搬離。搬到嘉陵江邊,不需要爬七層樓的地方。母親有諸多擔憂與不捨。擔憂找不到路,擔憂沒熟悉的人;不捨那樓頂曾一季季更換不同果蔬的園子,不捨那幾個無法搬動的鹹菜罈子,更不捨的,應該是十餘年屋子熟悉的氣息吧……但母親又是興奮的。早早的打包好自己的物品,一次次催促我們。也許,她也在向一段時光告別吧。孩子是敢於捨棄的,幾大框的玩具,只帶走了最近買的那一個。除了常用的物品,我帶走了父親的兩罐子酒。偶爾喝點,心裡溫暖。

合川這三條江啊,渠江、涪江、嘉陵江,竟裹挾了我所有的時光。渠江與涪江匯合處,江水分界明顯。他們倔強地將各自的歲月留痕,又一路追逐,彙集至嘉陵江深處,然後奔流向長江。我想,江水的奔流的樂曲中,應該有了白雲的吟唱。

因為,我聽見了江上的雲。它們時而快速變換,時而緩緩流動。聲音都很輕,像滾燙的血液呢喃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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