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業務不達標,最好辦理自動離職手續。”在不足10平米的會議室內,HR、業務經理和吳曉曉隔桌而坐。
狹小而密閉的空間加劇了緊張的氛圍。“你不要主動聲張,今天辦理完交接就可以走了”,HR補充道。
吳曉曉覺得一頭霧水。但保住工作的本能還是驅使她發問:我可以留在公司接受轉崗培訓。雙方糾纏了20分鐘後,吳曉曉的提議並沒有被接受。
離開會議室後的半小時裡,她迅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離2022年元旦假期即將到來的最後一天,她是被裁掉了,而公司並不想給賠償。
與此同時,一場網際網路行業裁員潮已經拉開序幕。在2022年已經過去的近130天裡,數得上名字的網際網路公司幾乎都執行了這個動作。一些員工得到了合情合理的賠償,一些則沒有。
一位BAT大廠的員工在被裁當日拖著行李離開時,情緒崩潰大喊;一位新零售企業員工的“解除勞動合同的通知”被寄回了老家,老家的奶奶看到後一下就氣病了;一位本地生活服務平臺公司的員工在脈脈上表示,上午被談,下午直接走人。
趣法律創始人蔣金平告訴Tech星球,近期大量員工湧入趣法律App求助,平臺近期接到數百單法律諮詢,基本上都和裁員有關,員工們都希望儘可能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Tech星球訪談了幾位被裁員的員工,他們有的維權成功了,有的還在繼續,“我們不是要員工與企業為敵,而是希望在每一位打工人,都獲得合理的對待。”“很多人嫌麻煩,但我要尊重”
從溝通的會議室出來後,吳曉曉喝了一大口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一系列問號開始在她腦海裡打轉:為什麼公司要讓我辦自離且不要聲張?為什麼當天就要我走?我是被裁員還是辭職?我是否想繼續留在公司?如果是裁員是否有賠償?怎麼談?談多少?整個過程有多難,時間要多久......
當時,吳曉曉剛加入這家公司不到半年,還在試用期。那一年開始,由於業務擴張,公司希望年底該業務要達到1000人,但最終因為發展不及預期,開始裁員。
被約談的當天,吳曉曉準時打卡下班。她並沒有按照HR說的提離職,交接工作走人。吃完晚飯後,看到領導已經下班,她帶著各種疑問,到公司樓下的安全地方撥打電話給12345,簡單諮詢後,她返回了公司重新梳理儲存了相關證據。
“溝通其實很順利,我簡單描述了一下自己要被裁掉,諮詢熱線告訴我,裁員需要對方出具裁員證明、法律出處,並讓我儲存好對自己有利的相關證據。”吳曉曉告訴Tech星球。
吳曉曉有過害怕,她最擔心的是,因為自己的仲裁經歷在下次找工作時,可能會被一些公司拒絕。晚上回到家中,她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洗漱睡覺,而是開始搜尋相關的法律條例,並找了律師簡單諮詢。結果讓她緩了口氣,律師都表示,像她這種情況,公司需要賠付她。就這樣,吳曉曉才決定仲裁。
相比於初入職場的吳曉曉的謹慎,許磊則果斷得多。
“當時公司給了兩種解決方案:賠償半個月當場走人,或者再工作一個月沒有任何賠償。”許磊回憶道。這兩種解決方案他都不能接受。
許磊的理由很簡單,他覺得自己沒有被尊重。許磊加入這個公司不到一年,但工作量卻異常龐大,他告訴Tech星球,自己幾乎每天都要工作十多個小時。
最困難的時候,做專案被領導催到失眠,需要靠喝中藥來維持。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一直在被PUA。“當時做一個方案,領導跟我說,這種方案我給誰都是一個月的時間,事實證明那個人也能做的很好。但他知道我這個方案是全公司最複雜的方案,他說的誰誰已經工作六七年,而我是應屆生。”
他也有問公司要過合法的賠償,但是公司不給。“HR也知道這樣不合法,但是她說公司的政策就是這樣,如果我不接受上述兩種方案,就要被強退”,許磊表示。
沒有選擇任何一種方案的他最終被強退了。“很多人選擇拿半個月的賠償,他們不想仲裁,怕麻煩。”選擇沉默的大多數這樣的選擇看起來並不難理解。
當個人和擁有完善法務團隊的大公司對抗時,從資源配置和能力上來說,確實處於明顯的弱勢。拿錢走人是大多數人的選擇,即便有時候給出的補償並不合理。
惠子所在的公司主要做社群電商,她在今年4月被裁掉。和HR溝通時,HR明確表示,如果你不同意走,那我們就不讓你走了。
其實,惠子早就想走,公司的崗位不夠有發展潛力,她每天的工作也不開心,只是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但不知道為什麼她的這種想法被HR得知。“也可能是查看了某些招聘系統”,惠子猜測。訊息的洩露讓她在談賠償時,處於劣勢。
她本來想為自己爭取“N+1”的補償(N為入職公司的年頭,每1年補償1個月工資),但考慮到如果爭取不到,可能不被裁,那自己連“N”都沒有,還要繼續在這家公司工作,她選擇了N個月的補償走人。
蔣金平告訴Tech星球,從去年以來,除去網際網路教育行業能算是經濟性裁員外,其他的裁員都很難說是經濟性裁員。像我們目前熟知的裁員大廠,沒有一家達到了法律規定的經濟性裁員條件。
按照《勞動合同法》第四十一條,企業有這幾種情形的,在透過合法程式的情況下可以裁員:(一)依照企業破產法規定進行重整的;(二)生產經營發生嚴重困難的;(三)企業轉產、重大技術革新或者經營方式調整,經變更勞動合同後,仍需裁減人員的;(四)其他因勞動合同訂立時所依據的客觀經濟情況發生重大變化,致使勞動合同無法履行的。
這種情況屬於經濟性裁員。
由於並非真正的經濟性裁員,所以嚴格按照法律規定來看,很多公司其實都沒有給夠補償。無論是給N,還是N+1,這都是正常裁員的補償,而現在不少網際網路大廠更像非法解除。“蔣金平補充道,”這種違法解除應該是給員工2N的補償“。
即便如此,有些大廠還是不想補償到位。比如某家top級別網際網路公司,在股票可兌現前裁員,只給了N+1補償,股票則作廢了。”有些員工受到了威脅,比如HR會說要是不籤,也不給年終獎。同時暗示會在背景調查上做文章,影響員工下一次找工作。“蔣金平表示。
Tech星球接觸到的大部分被裁員工,都沒有拿到2N的補償,有些甚至沒有N+1,只有N。但是甚少有人願意去和公司爭取,甚至仲裁。
員工們擔心的是,自己這麼做到底值不值。耗費了很多時間和精力,沒有拿到合理補償,最終可能在找下一份工作時,工作履歷背景調查過不了。出於這樣的顧慮,很多人選擇了沉默。平等關係,需要爭取選擇抗爭的過程很少一帆風順。
吳曉曉告訴Tech星球,從開始決定仲裁到最後收到補償,自己花了2個月。
第一次庭外調節以失敗告終,公司以證據造假且試用期沒有賠償為由拒絕。在開庭前,吳曉曉隨後與法律援助律師盡力蒐集了更多有利證據,最終在正式仲裁前最後一次庭前調解達成和解,賠償半個月工資。
按照規則,吳曉曉可以拿到更多。但考慮到公司的人事和法務也都有自己的難言之隱,她放棄了爭取更多。
“其實用不了2個月,我是因為中間有假期(元旦+春節),快一點的話,1到1個半月就可以結案了。”吳曉曉表示。
許磊還在為開庭做準備,“開庭現在延期了一個多月,公司也沒有協商意向”。他沒有閒著,而是收集到了更多有利於自己的證據。許磊和公司的同事們建立了一個維權群,每個人會分享自己的進度,提供方法。
在蔣金平看來,網際網路大廠的集體裁員本質上是一種收縮,對於財務指標的提升帶來的影響有限。更多的是因為中概股的持續暴跌導致網際網路投資資本退出環境變化,讓企業和股東感覺到了恐慌,一旦產生恐慌,自然會採取各種收縮措施。
被裁的員工隊伍中,有已經在公司工作十幾年的老員工,也有正在辦理戶口或者居住證的職場新人,有馬上交滿5年社保可以買房的年輕人,也有股票和年終獎被作廢的中年人。
裁員對於他們的影響,不僅僅是失去一份工作這麼簡單。Tech星球瞭解到,這些人都在努力尋求法律的幫助。
Tech星球接觸的多位仲裁成功的被裁員工都表示,在和公司溝通的時候一定要錄音,這是最切實可行的證據;其次,拖延自己離開公司的時間,儘可能收集證據,包括自己可以勝任工作的證據,加班的證據等等。最後,不要膽怯。
在和公司達成和解的那一天,天氣很好,吳曉曉舉著一張寫有“做法治之光——羅翔”的卡片在勞動局門口拍了照。她把自己的經歷分享到各大社交平臺上,希望可以幫助到更多人。
吳曉曉是一個人去和公司庭前調解的,她有過膽怯。在訪談的最後,她告訴Tech星球,她一直相信我國越來越健全的司法體系,讓每位員工都可以平等地與企業對話,去爭取屬於我們應得的權益。
(備註:文中吳曉曉、許磊、惠子,均為化名。)
來個“分享、點贊、在看”????被裁後我與大廠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