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特朗普經常揮舞的外交“棒法”,美國現總統似乎也學會了?拜登上週末預告,3月1日將宣佈對沙特政策的“重大(significant)”改變。但3月1日,美國國務院的宣告,只是羅列出拜登政府此前對沙特政策的要點——以價值觀為基礎,並未有任何針對沙特王儲等人的新制裁。
有評論稱,拜登投鼠忌器,只是踮著腳尖“敲打”沙特。分析人士指出,正如美國國務院發言人所暗示,美沙相互依賴,美方不尋求關係破裂,只是適當拉開距離、施加壓力。
投鼠忌器
上週五,美國解密了卡舒吉事件的調查報告,認定沙特王儲小薩勒曼批准“俘獲或殺害”卡舒吉的行動。美方同時對沙特實施制裁,物件包括沙特情報總局前副局長和沙特皇家“快速干預部隊”,並禁止76名沙特人入境。不過,美方沒有提到對小薩勒曼的處理。
當被問及如何“懲罰”沙特王儲時,拜登回答,“週一(3月1日)我們將宣佈整體上如何處置沙特。”
如今,“靴子”落地。按照國務院發言人普賴斯的說法,美方正在“重新校準”對沙政策,包括停止出售可用於葉門軍事行動的進攻性武器;結束美方對葉門軍事行動的支援,尋求化解葉門危機;要求沙特採取更多積極行動,如解除對人權活動人士的旅行禁令等;就卡舒吉事件推出簽證限制和制裁措施,敦促沙特解散快速反應部隊等。
有外媒評論,華盛頓的“重大”改變措辭籠統、缺乏新意。一來,無論凍結軍售,還是停止在葉門的軍事行動,都是拜登政府此前承諾、並已出臺的舉措;二來王儲小薩勒曼仍未登上懲罰名單。有觀點認為,從解密報告到“校準”關係,拜登政府投鼠忌器,只是踮著腳尖走路,並不打算把沙特王儲推下王位繼承的椅子。
白宮發言人普薩基當天辯解道,美方沒有制裁已建交國家的政府領導人的先例,且美方保留制裁小薩勒曼的權利。普賴斯坦言,這次行動是“重新校準”關係,不尋求與沙特關係破裂。
相互依賴
中國前駐中東大使、中國國際問題研究基金會高階研究員劉寶萊認為,拜登政府在與沙特保持密切關係的同時適當施壓、拉開一點距離,並不讓人意外。其原因主要有兩點:其一,拜登政府對沙特的一些做法感到不滿,包括卡舒吉事件、沙特對葉門危機的干預、沙特對伊核問題的不同態度等。因此,美國希望透過施加壓力,加強與沙特的協調,比如在出售武器方面作出限制,從而使其在葉門等問題上有所收斂。其二,拜登上臺後希望糾正特朗普時期中東政策的偏差,一是伊朗,二是沙特。拜登希望透過迴歸伊核協議、結束葉門戰事等突破,讓中東熱點趨於平穩、海灣局勢有所緩和、整體保持亂而可控的局面。他有很多國內事務需要處理,不希望中東事務牽扯太多精力。
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中東研究中心研究員孫德剛認為,可以從幾個角度觀察美國解密卡舒吉報告、“校準”美沙關係等一連串動作。
首先,它是美國國內政治鬥爭、兩黨博弈的產物。卡舒吉事件發生在2018年10月,自那時起,美國民主黨人就一直抨擊特朗普政府偏袒沙特、為了實現利益而對價值觀不管不顧。拜登帶領民主黨上臺後,自然希望奪回道義制高點,重塑美國道德仲裁者形象,對特朗普政策進行糾偏,凸顯“價值觀外交”的特點。
其次,拜登政府對沙特推行看似自相矛盾的雙軌政策。價值觀層面,沙特跟美國有著不同的意識形態,拜登政府高舉道義大旗,試圖敲打。但在安全合作層面,美國在遏制和打壓伊朗問題上需要沙特的支援。如果離開沙特,美國便無法組建所謂的中東戰略聯盟,即阿拉伯版北約,其在海灣地區的軍事影響力和霸權核心都可能受到削弱。正因如此,它才會在美沙關係問題上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表面上警告、現實中倚重。
有外媒指出,沙特畢竟是美國在海灣地區和阿拉伯世界最重要的盟友之一,小薩勒曼也是今後50年美國需要打交道的沙特領導人,因此,拜登政府的“校路子”註定不會走得太遠。
再者,美國與沙特已形成相互依賴、相互需要的關係。自20世紀50年代起,基於各自戰略利益,兩國一直維持著“石油換安全”的特殊關係。經過幾十年的發展,隨著美國基本實現石油自給自足,兩國關係逐漸演變為“軍火換安全”。在特朗普時期,沙特透過購買上千億美元的軍火,換來美國維護其政權安全、默許其地區領導權。近年來,在美國實行戰略收縮的背景下,伊朗的影響力、土耳其的外交自主性都在上升,中東整體局勢發生了很大變化。
“一方面,美國要想重構中東地區的盟友體系,就離不開沙特。它不僅需要沙特作為一股遏制伊朗的力量,也希望沙特繼續充當軍火主要買家,同時還想利用沙特維繫石油美元計價體系、維護美元的全球霸主地位。另一方面,沙特既面臨土耳其在遜尼派內部的主導權爭奪,又面臨什葉派伊朗在地區領導權方面的爭奪。雙重挑戰下,沙特需要美國提供安全保障,希望維持緊密的雙邊關係。”孫德剛說。
英國《衛報》指出,過去70多年的合作意味著兩國之間並不平衡的深度連結:沙特的大部分精英都在美國受過教育、沙特的貨幣仍與美元掛鉤、沙特石油文化帶著美國烙印、沙特軍事裝備主要產自美國、許多沙特軍官都在美國受訓。所有這些可能需要幾十年才能逆轉。正因如此,沙特人可能會看向美國以外的其他地方,但他們不得不“認真地”對待美國。
兩手政策
放眼中東棋盤,“校準”美沙關係只是拜登上臺以來的諸多外交行動中的一環。執政一個多月來,拜登政府在針對地區對手和盟友進退之間頻頻落子:釋放重返伊核協議訊號、對敘利亞實施空襲、宣佈停止參與葉門軍事行動等。
有分析人士從中梳理出拜登政府中東政策的基本脈絡——實現限制伊朗、安撫盟國、緩和與地區大國土耳其關係的多重複合目標。也有觀點認為,上述一系列行動表明,拜登政府的中東政策逐漸清晰,即糾正特朗普時期的一邊倒政策,將美國的中東外交拉回奧巴馬時期的軌道——維持地區力量之間的相互制衡,低投入地維護美國的中東影響力。
“執政一個多月,拜登政府在中東發出的訊號較為複雜。”孫德剛指出,一邊提出願意與伊朗談判,一邊又空襲敘利亞境內親伊朗的什葉派武裝;一邊說希望跟沙特保持關係,一邊又透過停止軍售和無人機專案,以及這次“翻案”來敲山震虎。可見,區別於特朗普和奧巴馬時期,拜登政府的一大特點是推行兩手政策,無論是對於盟友還是敵人都是既鬥爭又合作。
“拜登的中東政策不是對奧巴馬外交遺產的簡單迴歸,而是對奧巴馬時期的政策加以改進,塑造‘拜登主義’。”劉寶萊認為,拜登政府希望和伊朗的關係有所緩和,但也會繼續施加壓力、發出警告;希望與伊朗恢復談判,但仍有條件,不會輕易解除對伊朗的制裁。現在美國和伊朗正在相互摸底,還談不上直接談判。
兩位專家都認為,拜登政府執政才一個多月,其中東政策才剛剛起步,尚處於政策試探和除錯階段,輪廓還不清晰。至少要到執政3至5個月後,才能真正看清楚些。
“不過,有幾個關鍵立場是清楚的。”劉寶萊說,一是伊核問題、二是沙特政策、三是巴勒斯坦問題、四是和平解決葉門危機。但拜登的願望和現實之間存在較大距離,他將受到共和黨右翼、歐洲盟國,以及民主黨內部等力量的制約。
孫德剛認為,美國國內的兩黨鬥爭如何影響拜登政府的外交政策,將成為今後一個值得關注的角度。
事實上,黨爭內耗不僅會在拜登政府身上投下陰影,同時也會波及美國長期政策的穩定。西班牙《國家報》稱,拜登說“美國回來了”,但其盟友惴惴不安。四年後的美國,是否又會上演“否定之否定”的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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欄目主編:楊立群 文字編輯:楊立群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曹立媛
來源:作者:安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