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不該被洪流淹沒

  山西暴雨再一次把文物保護的問題拉到了公眾面前。

  平遙古城坍塌的城牆上,蓋著白色塑膠單,像裹著紗布的傷臂;蒙山開化寺彷彿剛經歷過地震,磚瓦掉落一地;大夫街土地廟護牆坍塌,露出殘垣斷壁。這些知名古建的受損,實在令人心碎。可我更擔心的是這片土地上的那些不知名“小文物”,也許是一座無名的古橋、一段不在名錄的古牆、一座未定保護級別的古樓。

  在這次山西暴雨中,有一個細節值得注意,被大多數媒體關注到的受損文物多數屬於“國保”“省保”“市保”,比如晉祠、天龍山石窟等。

  對於擁有5.3萬處不可移動文物的山西,那些被媒體關注到的受損文物不過是古城一角。截至10月10日12時,山西省各市上報共有1763處不可移動文物出現險情,其中全國重點保護文物只佔十分之一。這些“國保級”的文物在出現險情後,很多已經得到及時處理,並準備申請修繕,而那些偏遠地區的以及不知名的文物的命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即使已被損毀,也可能沒機會出現在官方公佈的受損文物名單中。

  電影導演、山西人賈樟柯近日公開呼籲,重視偏遠地區文物受災情況排查和搶救工作,防止一些文物進一步損壞。山西“村村有古廟,處處有古建”,這樣的地方一旦出現文物受災,損失更慘重的不一定是那些“國寶級”的文物,或許是“一個不起眼的鄉村小廟”。

  那些散落在黃土高原各個角落的、不大為人知的“小文物”更應該被公眾看到,並及時被施救,但現實往往讓人感到頗為無奈。

  遠的不說,就說今年7月,河南的文物也在暴雨中遭受到不同程度的損失。河南省文物局局長田凱曾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有專門管理機構、專人值班值守的世界的文化遺產、省級以上文物保護單位,都能夠及時搶險防護。但無專門管理機構和人員的市縣級文物保護單位,由於日常維護資金有限,日常預防性保護狀況較差,無法及時發現和排除險情等情況,受災情況普遍嚴重。

  “小文物”保護的狀況,像極了普通人維權或求助的樣子。尤其是在網際網路時代,我們常發現,名人維權有時只需要發一條微博,或者尋一家媒體,就會得到關注和解決。但許多普通人維權或求助常常要經歷漫長的等待,甚至“跑斷腿”也無人理會。

  文物保護也有“名人效應”,保護級別高,自然會傾斜更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去保護和宣傳。但長此以往,就會形成文物保護裡的“馬太效應”,知名者,很快修繕一新,遊人如織;無名輩,門庭冷落,漸漸被遺忘於荒野。小人物與小文物,大概會有同樣的境遇。

  在2020年的南方洪災中,一座有近500年曆史的古橋——安徽黃山屯溪鎮海橋被洪水沖毀,備受關注。最新的訊息是,預計今年11月,這座橋的修繕工作將全面完成。這比原計劃還提前一個月。

  鎮海橋的修繕是從國家文物局到地方文保單位都高度重視的。黃山市人民政府寫給國家文物局的感謝信中提到,鎮海橋修繕專案無論是審批速度,還是資金支援,在國家級專案中都是極為少見的。

  在那場洪災中,南方11省有500餘處不可移動文物受到不同程度損失,其中近一半是縣市級以下保護文物,一年過去了,它們是否像鎮海橋一樣已得到及時的修繕,我沒能從媒體上得到半點兒訊息。

  當災害來臨時,我們確實會擔心“國寶級”的文物,也對那些文物的損毀感到惋惜和心疼。但在日常保護和災後的搶救與修繕上,“小文物”更多地處在保護“盲區”之中,應該對它們儘可能地一視同仁,甚至該多分一些關注。否則暴風雨來臨時,它們總是更容易受傷,暴風雨停歇後,它們更難得到拯救。

  前幾日,山西省文物局文物保護利用處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的情況,與河南類似,暴雨中受損更為嚴重的文物,多集中在縣級及縣級以下文物保護單位,包括大量未登記在冊、未定級、散落在偏遠村落的傳統建築。

  在山西這場10月的暴雨中,有兩座同在山西運城新絳縣的“魁星樓”命運截然相反。

  閆家莊的魁星樓在大雨中坍塌,新絳縣文保中心的工作人員對媒體表示,它不在新絳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名錄中。而10餘公里外西莊村的魁星樓完好無損,並在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時,因“儲存情況良好、規模較雄偉”被列入“縣保文物”,且目前正在修繕中,預計下個月修繕完畢。

  看來即便是“小文物”,錄上有名,也比錄上無名好得多。命運如此不同。小文物可以無名,但也值得被拯救和銘記,就像這魁星樓,它籍籍無名的一生,也曾供奉過魁星,接受過讀書人的跪拜,也是中國科舉文化的一部分,哪怕它只在山野佔了一席之地。

  關注文物保護,並非因為它們是“國字頭”的文物才多看兩眼,而是因為它們的故事融化在我們民族的歷史之中,我們需要時常回望和凝視它們。而位於某個村莊的某座古樓或舊廟,也許連進入“文物保護名錄”都很難,但它也連線著一個村莊的歷史與現在。

  其實6年前,一位叫連達的古建築畫家就曾到訪過閆家莊魁星樓。那時,樓已破敗不堪,岌岌可危,彷彿一陣風就可以把它吹倒。連達不知道它是否有獲得搶修的可能,只是猜測,它終將“在一聲轟鳴中歸於塵土”。於是,他拍了些照片,又給這魁星樓畫了一幅像。

  之後的6年,無人搶修,一場雨,帶走了它——一座不曾進入名錄的魁星樓。

  如果文物會“維權”,這座魁星樓恐怕也只能算是文物裡的“普通人”,維權時也會無力。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閆家莊魁星樓算是幸運的。至少,在它坍塌之後,我們還能夠透過連達的那幅畫,一睹它的殘容。有多少古建,悄無聲息地在這多雨之秋湮沒。

  閆家莊的魁星樓塌了,在網友發給連達的照片裡,一處山坡上,魁星樓木質的廊柱與屋簷倒塌,樓頂只餘下一根木樑橫在風雨中。後來,村委會的人搬走了魁星樓的建築木料。他們想等風銷雨霽後重修魁星樓,但這多少有些“臨時抱佛腳”的意味。

  更多時候,文物保護的功夫應該下在平時,因為我們無從知曉,災害何時會到來。在這場暴雨中出現漏水險情的“國保”天龍山石窟,太原市文物局副局長向媒體表示:“(如果)沒有提前養護,可能漏水、滲水會比這個嚴重。”

  災害來時再挽救,已造成的損失是不可逆的。也許因為一根該維修的木樑,就毀了整座古廟;也許因為兩塊該加固的青磚,就塌了半面城牆;也許,一場暴雨就可以輕而易舉把它們都捲進歷史的洪流,銷聲匿跡,成為無名之輩,過去無人問津,此後也無人知曉。

  李強 來源:中國青年報 ( 2021年10月13日 06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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